開年第一大事,當然是接手杭州馬一浮紀念館。
馬先生乃近代通儒,以理學通乎經學,蹊徑別開,夙與熊十力等並稱為新儒家鉅子。而創辦復性書院,尤為世所宗仰。先生講學,始於江西泰和,辦書院則在四川樂山。抗戰後返居西湖時,書院其實已無活動,連刻書印書也很少,只是住在湖上靜攝而已。故若欲恢復書院,在樂山似更好。可惜樂山現今光曉得把郭沫若拿來做文章,大力建設郭氏紀念館,而不知馬一浮事蹟在近代學術史上其實比郭重要得多。舊時復性書院及爾雅臺,又均是借用烏尤寺的場地。如今寺僧亦無恢復儒門講學風氣之氣魄。故不得已,仍只能在杭州馬氏故居做。
過去,杭州市政府及西湖景區管理處已對馬氏故居(即蔣莊)做了不少修繕及布展工作。移交給我,當然是希望我能更強化其學術文化內涵。我也確實準備這麼做,但要慢慢來。先得整理房舍、修葺裝飾一番,才能逐步展開工作,重開書院、恢復講學。所以目前僅是維持原有的展出形態,過春以後才會開展較多學術文化活動。
五日,在許嘉璐先生中國文化院舉行“中華書院聯合會”的籌備會。杜維明先生牽頭,各地書院主事者介紹其事業,不乏可觀者,可見“書院熱”之一斑。
大部份書院都是精神遙契於古書院傳統,但實質難以繼承。所以大抵無藏書、無宗旨、無大儒講學、無祭祀。作為旅遊點、古蹟之外,僅有的一些教育功能,也多僅限於蒙學。蒙學在古代,只是小學。大學之道尚不能講,何況書院的成聖之學?故此時而言書院,首重書院傳統之沿續、繼承,方能守而勿失,否則紛紛掛羊頭賣狗肉矣!
此外當然也還可根據這種精神和具體體制,擴充發展出一些新的型態。例如我的天泰書院即以儒家為主,但也兼攝佛道。
這種三教合一,不是林兆恩“三一教”那些民間宗教型的三教合一,而是上溯於書院傳統。當時辦書院,多用佛寺(如鵝湖書院原屬鵝湖寺)或道觀(如嵩陽書院原是嵩陽觀),或由佛寺道觀提供學田學山,以備膏火。故書院主體雖是儒家道場,書院本身卻是我們社會上三教難得的接合點。這種親合關係,是難得的,我們現今即可予以發揚。所以開年即與道教會常務副會長張繼禹、藝僧月照上人合作,在書院辦了個書法展。
天津今晚報,準備在天津水上公園的水上展覽中心開辦“人文藝術院”,則或許可視為新書院之另一例。古代書院其實與我們現今的學校不同。現今學校是封閉的,把一些人圈進校園裡,餵給特定教材便罷。書院則是開放的,一般百姓均可來聽講或參與講會,故書院乃是儒者社會講學的一個場所,其功能非內聚地指向校內學生,而是外射地指向整個社會,重點在於教化民眾。本此精神,一個現代媒體若能將自己轉化提升爲書院型產業,或朝書院精神邁進,那當然就太好了。目前今晚報設立“人文藝術院”似乎即可顯示這一動向。
本月十二日,該院即將開幕。為顯示該院以“游於藝”入手,將同時舉行我的書法展。整個活動,皆由孟威操辦,將來這個人文藝術院也悉由孟威主持。開辦之初,孟威對我有一小段介紹,略作宣傳,不必當真:
龚鹏程的通儒之书 孟威
传奇人生
龚鹏程先生之声名虽久播于华人学界,但在时下网民的视界里,多以天山武林大会的“总策划”相呼告,龚先生好像更应是一位武林的盟主或大侠。孰不知龚鹏程早年就享有“天下第一才子”的美誉,二十七岁即获得文学博士学位,并获中山文艺理论奖……
2013年9月,于北京国家图书馆揭幕的《龚鹏程书法展暨龚鹏程著作、书作的捐赠仪式》,堪称是龚氏学术成果的一次盘点,蔚为大观的近八十馀种著述(大陆近十年来引进出版者仅三十馀种),实令观者兴感、学者艳羡。先生之学门庭广大、博雅渊深,自谓“观四部、摄九流,平章三教,勒成一家”,论者称其:“于儒学能得其正、于道家能得其逸、于释氏能得其无相无住”,著述遍及文学、史学、哲学、宗教、艺术、管理、社会、政治、大众传播诸领域。讲学、著述之馀,又开创出版学、未来学、生死学、生命学、美学与艺术管理、环境管理、殡葬管理、非营利事业管理等数门新学科。历览其从教、创办的十数所名校以及担当的近三十个社会职务,或可窥测到先生数十年八方奔走的飞鸿爪泥,岂可推想出此人面对千头万绪、却能肆外闳中的胸襟才略,识先生者,莫不叹为奇人!
通儒境界
龚先生接续前贤、昌明正途,宏阐国学之大纲维,深思巨力、分疏辩正,问道书法之真精神。多年来独倡“文士之书”、煽扬“文人书法”,推张道艺相合的文化理脉、心气学问的字外修养和以人合天的心斋功夫,或试图矫正当下书法家日趋专业、夸饰艺术表现、抛却性情修养的流弊,抑或深刻反省现代书法脱离文字、偏执视觉形式、背离文化真脉的蕲向。
先生之书一如其学、又如其才,格局开张、取资浩博,早期本以行草书当行,小字密行恬静闲雅,楹帖联句清健洒落,近年喜作篆隶魏碑,篆籀以摹抚金文、石鼓居多,其高古虚灵的气息、自然率意的笔情与大儒章太炎相仿佛;魏碑直以《云峰山石刻》为宗,略近于赵之谦、康有为二家,减却了几分飞扬跋扈、恣肆雄强,愈显其疏秀沉厚、纵逸宽和;隶法尤为卓异,无丝毫习练汉碑者的流俗,陶钧、鼓荡于篆籀、魏碑、简帛、刻石之迹,别有一股拙朴与遒媚。龚先生曾撰有一篇论台静农书艺的文章,说:“不是我不喜欢,也不是不敢开口,而是我不太懂他的字。并世论台先生书艺者,依我看,大概也都不懂“,又言:“台先生的字,实验性很强,我不以为他已经成功;对于他的努力居然未能鼓舞后学、启迪时人,更表示惋惜。”而今,龚先生在书法上博涉真草篆隶诸体、碑帖简帛几无界域的态度,既是台先生那很强实验性的继续,更是对台先生“真懂”的继承。
《易》曰:“道成于上,艺成于下。”黄宗羲有云:“道一而已,修于身则为道德,形于言则为艺文,见于用则为事功名节。”在与龚先生的相识、相处中,总能让人深感其温儒洒脱、平易从容的情怀,自其书作中亦可领略那朗爽旷达、优游恬淡之韵致。在其人与其书之间,“书如其人”的理论得到真切而坚确的验证,通,与其说是路径、方法,不如说是观念、境界;通是道艺相合的锁钥,通是道德、艺文、事功、名节等内外合一、知行合一的标志,我辈仰先生为通儒,而以通儒之书论之,不知以为当否,就教于海内贤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