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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君毅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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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马一浮纪念馆,已于今年元旦交由我负责运营。偶然看到《唐君毅日记》,一九七五年八月十九日有记:“上午至研究所办公,中午约马一浮先生之内侄女婿夏辉宇及朱渊明于乐宫楼饮茶,谈马先生事。”赶忙把全书再阅一遍,可惜除此一条之外竟未见其他马先生有关资料。可見唐先生与熊十力、梁漱溟亲近,与马先生毕竟较疏。

不过,即使如此简略的记录,在唐先生的日记中也是罕见的。唐先生全集,是我在台湾学生书局主持编务时印行的,当时并在香港举行过唐先生的研讨会,在两岸三地交流史上颇具纪念意义。不过,当时具体编辑,系香港霍韬晦兄及书局丁文治董事长,我对日记之收入并未留心。如今重看,才发现此书史料价值其实甚小,缺乏文采,也没太多义理内容。

因为他记得非常简略。其标准形式是:一九五〇五月十三日,晴,上课五时。十四日,晴,作文三千字,名中国近代学术文化之反省。十五日,续作文七千字。十六日,晴,改文二千字。十七日,阴,上午访友,下午上课二时。十八日,陰,上课一时。……廿五日,晴,上课一时。廿六日,晴,上课二时。廿七日,晴,上课五时。廿八日,阴,阅杂书,下午睡,与二妹一函。廿九日,阴,连日觉精神疲惫,与廷光看一影片。

这样的记录,若说有价值,只能说是记了一部生活流水账,而生活之实况却邈不可见。某日上课二时、某日上课一时,此外都做了些什么?一九五〇年,正是唐先生与钱穆先生他们逃难到香港,要为中华文化奋斗之年,彼时心境、社会情况、办学实务、文化人的出處议论、國共局势乃至世界潮流之分析,能从这樣的记录中看到吗?如此不间断地记了几十年,毅力可嘉,但其价值或许仅为气象史提供了一份每天的晴雨气候报告而已。

而且我还有点怀疑这样的记录会不会是遭了“清洁化”呢?

例如一九四九,那是什么年代?这年一月,唐先生去了南京,又到无锡,徘徊往复,终于去了广州,六月再乘船到香港。这其中,对时局与人事,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无所抒感,又不在日记中记录?可是居然没有。

仅有的两处,是四月廿八日:“徐佛观请吃饭,与钱先生同入城,吾见国民党中上级人物数人,觉无甚可谈。”五月十五日:“今日星期,阎锡山及国民党要人来一帖,约我与钱先生入城茶会,看见三党人不少,然气象罕足观者。后有人提议发起反侵略会,我与钱先生逐退。”

这让我有两种猜测,一是唐先生这批日记,乃是夫人谢廷光抄录发表的。唐夫人可能基于保护唐先生的心情,没抄那些涉及时政與人事恩怨是非的文字,所以这本日记才会如此清洁、平板、干涩。

其次,也可能我现在用这个本子,是大陆吉林出版集团印的,唐先生批评共党部分,俱已删去,只留下了批评国民党等人的文字。否则唐先生既连国民党都如此瞧不上,对共党自然就更无好话,不然他也就不会离开大陆到香港了。因此这部分恐须再核对台版才能明白。

我这些揣测,均有点以小人之心猜度君子之嫌。但无论如何,总显示了唐先生日记记事的缺憾。

较有价值的部分,是唐先生的自反省察。如一九五六年四月一日:“晨思每日应事稍多,恒觉神思散乱。此蓋由应事时或以矜持心、或以计较心、或以忌刻心、或以得失心应之之故。意念行为实在不自觉加以检点,即有陷于非之可能,人生实常在有过中,欲立于无过之地亦为私欲,要在随时自觉加以反省耳。”一九七六年八月十三日:“昨夜睡不成眠,念自己学问,实无功夫,实庸人之不若,如何可至于圣贤之途?”

这是日记中读之最令人动容之处。儒家学说,人人会扯,但落实到自己身心实践上有几人?唐先生受人尊敬,即在于他真能把握这个儒家践履的血脉,自省克己。

这种利用写日记来自我反省的方式,也是清代相沿之法,如曾国藩及桐城诸贤均如此。近人讲清代学术,只在著作中勾稽学术论点,故不太注意日记中的践履风气,故常以为宋明理学在清代式微了,学术上只是汉学樸学。殊不知清代讲宋明理学者多仍明代风习,以功过格自反录为日课,影响遍及乡里。过去我谈弘一法师时,曾说明弘一即受此影响,唐先生则是另一個例子,自省诚實之言,足以风世。

唐先生之学术路数如此,故除自省之外,也有一些修持辅助工夫,例如静坐。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十日:“连日为养身而习静坐静睡,更念只此是道。又在静中常念及以往之种种过失及对人有意或无意之辜负,因知识悔与对人之感念,皆清心静心之道。”

此种人、此种体验,也容易使他有宗教感。一九六七年八月十七日,他自言:“我二十年来所论以告世者,可以立三极(太极、人极、皇极),开三界(人格世界、人伦世界、人文世界),存三祭(祭天地、祭祖宗、祭圣贤)總之。”三祭及太极云云,均具宗教义,可惜唐氏门生後学阐述师学,均未由此入手。牟先生概况唐先生生平,亦仅言其为人文意識宇宙之巨人,未谈到三极三祭的问题。

而此一问题,亦为儒教之关键处。唐先生于此,却是颇为注意的。一九五六年八月六日:“夜赴侨务委员会宴。见一人谓彼曾参加一中华圣道会,该会以敬点尊祖崇圣为宗,颇与我年来对宗教之持论合。”

这些,都是唐先生日记中较可以注意之点。然而此类东西也甚少,自省察识之深刻处,亦不及唐先生论体验的几本专著,因此我也疑心是唐夫人删净过了。

唐夫人在这本日记中之角色非常特殊,因为她实为合作者。唐先生事忙无暇或因病不能写时,就由她代写。唐先生遭人写匿名信批评了,也由她撰答辩文,附在日记中。最後更由她抄录成书。

他們兩夫妇道义相勗,十分令人景仰。但这样写成的日记,纵或唐夫人没有润饰、没有避讳,恐怕都与完全写来跟自己对話的日记不同吧!若依我之私见,唐夫人爱人以德,此书真不应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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