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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鵬程談易38\3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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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鹏程谈易之三十八:君子以赦过宥罪

解卦象辞。

解是坎下震上,雷雨下降之象。雷雨下降,旱情得以解除,故曰解。彖传说:“天地解而雷雨作,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解之时义大矣哉!”

此卦由卦序说,位于蹇卦之后,表示蹇困已经解除了。其实,蹇卦已提到朋友来集,此卦更是扩而大之,有得众之象。卦辞云:“利西南”,南是坤位,坤者众也。因此本卦又有解救众人的含义,紓困济众,吉能得众。

如何得众?象传首先说:“雷雨作解,君子以赦过宥罪”。

与蹇卦不同,蹇卦重在自修,本卦则是时势已可为了。解卦有动之势,故事已可为。此时则须主动向外,与人修好。赦过宥德,即不计前嫌,宽諒别人曾有的过失之意。如此与人修好,自然能广获支持。孔子说伯夷叔齊“不记旧怨,怨是用希”,亦是此意。

儒家是很讲报仇的。春秋大义之一即是“君子大九世之仇”。九世之仇尚要记得,不可不报;则与人相交,岂非睚眦必报?如此,怎能又说要不计前嫌、不记旧怨?

因仇与怨是不同的。仇是指国仇家恨,主要是血亲父兄之仇,朋友被杀被诬枉为其次。怨卻只是个人的是非恩怨。两者性质不同。仇是要报的,怨则可以德报怨,可以直报怨,也可以不记旧怨,情况较具弹性。故此处云:“君子以赦过宥罪”孔疏:“犯过轻则赦罪,罪重则宥,皆缓解之义也”。

本卦原有雷雨润澤万物之意,解除别人的罪过,正是润物之表现,如此才能聚众。

但聚众也须注意,人家聚到你身边,须区分是善缘还是恶缘。善人聚来,自能处事得吉。本卦九二说:“田获三狐,得黄矢,贞吉”,讲的就是这种情况。象传云:“贞吉,得中道也”。君子正道而行,身边团结的自然多是善人,做起事来,亦能顺当得利。以田猎为例,是能以正中之矢射得三隻狐狸那样成功的。黄,是中央色、中央位。黄矢,指正中目标之矢,也是符合射道中正的矢。

可是若聚来的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或鼠辈小人,情况就不妙了。六三爻辞云:“负且乘,致寇至,贞吝”。谓用小人以乘君子之器,结果犹如开门揖盗,故象传说:“自我致寇,由谁咎也?”

要记取这种教训,方能达到六五所说“君子维有解吉,有孚于小人”的境地。小人能信服君子之德了,方能大吉。仍用打猎做譬喻,说这时犹如“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 射隼,形容那些悖逆的小人,小人都被赶走了。此时,解就有解除清理之意。

总之,解之润物济众,成效如何,仍恃自己的做为。能亲君子、远小人,结局自佳;但最好是自己成为君子,德位中正,自然润泽萬方。


龚鹏程谈易之三十九:损益盈虚,与时偕行

损益盈虚,与时偕行

      損卦的彖辞。

      损卦兑下艮上,乃是泽水在山下侵蚀着山体之象,所以称为损。有减损之义,看起来情况并不太好。

    但卦辞还不错,说:“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 。用事时,只须花比较小的代价,犹如祭祀时仅用二簋(两饭盒)祭品奉事神明就够了,不须要太丰盛(古代祭祀之丰盛者,動輒九鼎八簋;现在却只有二簋。)

    为什么这么好?彖云:“损而有孚”,形势虽损,但能获得别人的信任,事情就不难办成。孚是信的意思,有些人解釋成俘虜,甚謬。

    譬如家裡窮了、儿女奉养父母薄了,父母若信任兒女,明白儿女的心意,自能体谅。反之,若父母子女情意不孚,则雖锦衣玉食亦多怨言。故关键在“有孚”,有孚乃吉,无咎。

    但如何才能获得别人的信任信赖呢?象传说:“损,君子以惩忿窒欲”,首先对自己的欲望和情绪就要控制住,要损,减少嗜欲、消释情绪。孔疏說得很清楚:“人之情也,感物而动。境有顺逆,故情有忿欲。惩者,息其既往;窒者,闭其将来。忿欲皆有往来,惩窒互文而相足也”。在外在环境并不太好的情况下,欲转外境,先转己心。

    其次是在这种情况下处事必须极小心,费意斟酌。初九云:“已事遄往,无咎;酌损之”,九二云:“利贞,征凶,弗损,益之”,讲的都是斟酌,斟酌得中,才能无咎,因此象传说:“九二利贞,中以为志”

    惩忿窒欲,是在自己身心上做工夫;斟酌损益,也是自己对局势与处境的盘算拿捏。底下则開始讨论与别人的关系。

    九三:“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王弼注:“损之为道,损下益上,其道上行。三人,谓自六三以上三阴也。三阴并行,以承于上,则上失其友,内无其主,名之曰益,其实乃损。故天地相应,乃得化醇;男女匹配,乃得化生。阴阳不对,生可得乎?故六三独行乃得其友,二阴俱行,则必疑矣”。

    此指交友必须谨慎。一般情况下,交朋友能增加助力;但有时人多了反而增加了内耗,似益实损。这时就该甩开,自己单干;也唯有自己独力做出點成绩出来时,才能获得真正认同你的人之协助。

    六四:“损其疾,使遄有喜,无咎”。此爻承上文,仍说友道。损其疾,是说相思想念之情应减损了,赶快去找志同道合之友吧,如此方能无咎。

    这两爻,王注都用男女交往为喻,上一爻是说交友须如男女那樣,阴阳相匹,始可化生。若二阴俱行,便不可能会有结果。本爻則说要主动去示好,以柔纳刚,方能减少佇念之疾。孔疏讲得更直白:“疾者,相思之疾也……阴阳相会,同志斯来,无复企子之疾。”相思病解除了,当然高兴。

    六五:“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元吉”。据《尔雅》解释,十朋之龟指神龟、灵龟、摄龟、宝龟、文龟、筮龟、山龟、泽龟、水龟、火龟。但也有人说朋是朋、龟是龟。朋指朋比,两龟为一朋。如此,则十朋就是二十龟了。龟在古代为宝贵之物,这句所说的十朋之龟不知究竟何谓,但总归是说有人馈赠我十分贵重的礼物,我得到了我需要的东西,故十分吉利。

    字面意义即是如此,但此爻承前面二爻而说,事实上仍是谈友道。怎么说呢?

    请问:别人为何会送你重宝?乃是靠你秉持某种方法或态度而得之的呀!自己去迎或去纳对方,不能崖岸自高、梗着、端着,此即所谓损道。

    六五所居的位置比六四更高,就应更注意这一点,故王弼说:“以柔居尊,而为损道。江海处下,百谷归之。履尊以损,则或益之。……阴非先唱,柔非自任,尊以自居,损以守之。故人用其力,事顺其功。智者虑能,明者虑策,弗能违也,则众才之用事矣。获益而得十朋之龟,足以尽天人之助也”。

    损,就因此成了获益之法。王注虽然不免夹杂了点道家气味,但这一卦确实大有深意,足堪玩味。

龚鹏程谈易之四十:懂得谦损才能获益

益动而巽,日进无疆,天施地生,其益无方。

益卦的彖辞。

益与损刚好对反,震下巽上。但两卦其实意义相同,故非相反相成之卦,乃一意二示之卦也,一个意思两种表述。

龚鹏程谈易之四十:懂得谦损才能获益

用向秀的话来说:“明王之道,志在惠下,故取下谓之损、与下谓之益”。损益都不是由自己说,而是对老百姓说。若君王剥削老百姓,老百姓当然受损;君王能泽惠百姓,百姓方才获益。可是,损人者其实不利己,故凡欲利己者,皆须损己以获益,损卦讲的“损道”,所云即此。但那是曲折地说、辩证地说。益卦讲居上位者应损己以益下,益民饶民,则就是由正面说了。

因此益卦彖辞首先说:“益,损上益下,民说无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利有攸往,中正有庆”,“说”就是“悦”。君主能损上益下,老百姓自然大乐。

后文说:“益动而巽,日进无疆。天施地生,其益无方”,则是讲这么做的效益。动而巽,是动的原则,柔巽如风,吹拂大地,万物遂得生养,切不可骄盈刚暴为之。

既如此,这一卦就自己这方面说,都是要由谦、损、柔、下这一点做工夫的。象传说:“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便着眼于此。

本卦大意,不过如此。具体讲,初九,是:“利用为大作,元吉,无咎”;六二是:“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永贞吉。王用享于帝,吉”,都是吉,谓人能如此屈己益人,自能获益,什么事都能做得成。而且还常可获得别人的助益和神明的庇佑。

六三云:“用凶事,无咎。有孚,中行,告公用圭”。说能得此谦损之道者自然能得益。得益者,得道多助也;以之救凶济困也不会有问题,因为既获得了大家的信任,行为也不致于偏激;诚心皎洁,亦可奉告于鬼神。

六四“中行,告公,从利用为依迁国”。讲能行中道的君主行动均必获利。动静之大者,例如迁都,也都没什么问题。益卦是个行动的卦,不是静态地讲人的谦损修为,而是如风雷之动,教人如何动的。故卦辞云:“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

古代山川险阻,行者惧之。因此《易经》每以“利涉大川”来表示一切险阻均能克服,本卦亦是如此。为依迁国的“依”字,指的就是殷。《尚书·康诰》:“殪戎殷”,《中庸》引作“壹戎衣”;《吕氏春秋·慎大篇》高诱注也说:“今衮州人谓殷氏皆为衣”。衣、依、殷古音相同,所以可通借。而殷朝时期便曾五次迁都,因此本卦举它为例。《周易》作于周初,故常像这样举殷商史事为说。

九五:“有孚,惠心,勿问元吉,有孚,惠我德”,一切行动皆可无碍。之所以行动无碍,是因有孚。人人均感我之德,信服我、心向着我,所以没得说的,不必多问,一切均吉!

以上均言得道多助的情况,但接下来上九便不同了。

诸位想必也很熟悉《易经》的结构了。上九常是一卦之逆反格局,顺着讲的吉凶,到了上九往往翻转过来,乾卦上九之“亢龙有悔”,就是最鲜明的例子。本卦亦是如此。前面都说得道多助,直到九五,吉得不行了,但上九一转而说:若不能行此谦损之道,德不惠下,就会:“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

不懂损益之道,就会遭到攻击。攻击或来自外部或由内生。德惠不孚,政权立刻就将遭受危机。象传云:“或击之,自外来也”。其实外患之来,必由于内部离心离德;而且《易经》还赞成革命,人民内部起来抗争革命,也不是没可能的。“立心勿恒”,讲的就是这种内部人心不齐的情况,不是一般说的人有没有恒心的问题。

这样的损益之道,卦爻辞虽就君主说,实则每个人都适用的。假若你老是“独唱莫和”,谁来帮你呀?益就是求人帮助之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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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學成為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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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学本科中设置国学专业,其实是个老话题。

其缘起,是人民大学等高校纷纷成立国学院,招收本科学生,施以国学教养,但毕业后学生却拿不到国学专业文凭。因为“国学”尚未纳入教育部之学科建置架構中,還不是一个教育部承认的学科。故大学办国学院系虽然办得热闹,学生也毕业了,却没法颁授本科国学专业文凭,只能视情况发给文学、哲学或史学文凭。

因此各大学不斷向教育部申诉,要求能将“国学”列为学科;其间也组织过不少学者撰文或結合媒体做呼吁。延宕迄今,幾乎十年,终获通过,可说是件迟来的喜讯。

而多年争取,如今才得落实,则是因大气候大环境有了变化。

当年各大学设立国学院,只是學術團體的孤明先发,,不但社会上还多疑虑,就是学界内部也不乏争议,政治局势尤不明朗。因此国学作为一门专业、成为一个学科之合理性与必要性,还不免被视为问题。如今,传统文化乃现今之社会所需,且应让它走进校园,大抵已成朝野共识,不少還落實為国家政策,于是教育部也就同意在大学本科中设国学为专业了。

需求面也不一样。依教育部先前发布的纲要,传统文化要成为中小学之课程了,可是师资在哪?教材又在哪?前此已有媒体报导:全国欠缺书法教师50万名,现在又说全国尚缺国学教师二百万。可见需才孔急矣!

然而临渴掘井虽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却不能不审慎为之。

原因十分简单,一,现今缺人二百万,但本科今年才开始招生,四年后才能有毕业生,远水救不了近渴。

二,若需有两百万生力军投入市场,則须有多少大学开设国学本科?可是现在究竟有多少大学具有这种教学实力?

三,为了市场需要、政策需求,强令一大堆根本没实力开设国学专业的大学招生施教,将来只会弄出更大一堆滥竽,贻害无穷。

四,一窝蜂开设国学专业的结果,也必然是短期内人力爆棚,导致失业。过去有无数这样的例子,所谓熱门科系,你读出来卻根本找不到工作。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结果。而這还是顺着目前这种形势和思路说的,真要从教育讲,則这么做,其实完全违背了教育原则。

 

为什么?因为现在这种考量,完全是把教育职业化、工具化了,为市场、为政策服务。而且像搞运动似的,蜂拥而上。此岂教育乎?岂国学乎?

大学教育是对人的培养,不能沦为职场技工的训练;国学尤其重在成己成德,不是知识性技术性的。因此,我赞成大学开设国学本科专业,但认为它应跟供應中小学国学师资分开来。

中小学国学师资之补充,非常容易解决,办教师职能培训即可。针对中小学应教授之国学内容,替现有教师调整其知识结构、补充其国学常识、提供相关参考资料,便足以应付目前所需,将来再予逐步深化。大学中的国学教育则是另一回事,应跟职场进修之专业培训分道竞驰、联鑣并进。

事实上,在大学里设立国学专业,原本还有更深邃的企图和意义,可惜目前大家均已将之忘卻了。

什么理想和意义:一,大学职业化不对,专业化难道就对吗?今天之所以要设国学专业、中小学之所以缺乏国学师资,不就是因文、史、哲、政、经、法各科均已专业分化太甚,所以缺乏能统合、通贯地理解国学之人才吗?现在大家想到设一国学专业来救此专业化之窮,正诡谲地点明了专业化的荒謬。由这个意义说,国学专业之出现,乃是为了瓦解专业的。将来国学专业之教育,也必须要打破专业,要能通贯、统合,否则就会繼續成为一個笑话。

二,国学成为学科,突破了教育部的学科设置框架,固然不容易。但由国学争取学科这件事,是不是也能让我们想想:大学怎么能有固定的学科架构?这架构为什么不能是学校自己定的,或由大学自己依学术发展之情况而動態調整?计划经济时代據说结束了,计划教育何时可以放松?国学争取学科设立一事,能成为大学学科自主的第一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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讖緯與古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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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讖緯思潮與兩漢文學思想》序

龔鵬程

    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天津中國古代文學學會會長張峰屹先生曾撰《兩漢文學思想史》在兩岸出版,本書可說是他那部大作的補論。集中探討讖緯思潮與兩漢文學。

    由於舊有通論,故本篇焦點比較集中,但初看時可能會有些摸不著頭腦。因為全書之主旨是通過對讖緯思潮的研究去討論文學,而先生又是古代文論大家,故閱讀期待自然放在文學部分。然而全書要到第五、六章才講文學,前面都是對讖緯資料、名義、文獻價值、歷來研究狀況、讖緯分合之演變、士人心態等等的討論,感覺引線太長,最後爆竹炸開來雖然響亮,卻來得遲了,一炸便散,戛然而止,亦嫌未甚過癮。

            但我要勸讀者莫如此想。它的佈局,其實是環環相扣的,尤其前面講材料的部分,不可小覷。此亦其特識所在。對歷來文獻輯佚狀況做了方法學上的辨析;對歷來研究者的立論與方法,也有所考辨,都是研究讖緯者難得一見的方法意識與細緻操作,對未來當會有所影響。

    通過他的考辨,他提出一個新說,謂自古即有讖,東漢講圖讖的人才把讖稱為緯以配經,故本無緯也,緯原即是讖。

    而讖與緯之分合並與經相附儷,則有一動態之歷史過程,略可分為三期。一是兩漢哀帝以前,讖緯思想基本與政權對立,士人言讖緯者多具批判精神。二是王莽劉秀時期,讖緯主要用以論證政權之合理性。三為東漢明帝章帝之後,讖緯成為正統思想,士人往往經緯兼修。

    底下他論文學,即用以印證這個框架;或者說是倒過來,以讖緯思想之歷史過程說明詩賦創作及文藝觀的發展。

    全書的脈絡,大抵如此。議論明銳、取證堅實,足以成一家之言。是極扎實、極有見地之作。

    當然,水至清則無魚,歷史本來是複雜的,讖緯也極複雜。若說原來無緯,東漢之後以讖緯經,故才出現緯書,則何以讖有些緯之有些不緯?而許多緯書中又並無讖占預言?若說兩漢讖緯思想多具批判政權之態度,王莽及光武時反之,則彼時均為讖而無緯,不當云有讖緯思想。而批判政權者乃災異、革命說,支持政權者為符命、祥瑞說,本非一事,又不宜囫圇論之。若說西漢主要是利用讖緯批評政治,故詩歌作者多為皇室成員,則“仲舒下吏、夏侯囚執、眭孟诛戮、李寻流放”,這些言論為何又都不出於皇室成員?還有,讖緯是漢代天人感應思想中之產物,其中言及天人相感者甚為廣泛,包括人生之一切,能否僅從政治角度來談,恐怕也是個疑問……

    以上這些問題,讀者想必也都會想到。但無妨,一本書只能從一個角度、一條線索去探索問題,並測詢歷史之真相。本書選擇的這個視角及它所辨析者,對關心中國政治、文藝及思想史者,無疑均極據啓發性,故謹推薦序之。

                                             乙未端陽寫於燕京酒仙橋畔


《古印章探微》

龚鹏程

玺,《说文》说是“王者印也”,乃是秦汉以后的见解;原因是“自秦以来,唯天子之印独称玺,又以玉,群臣莫敢用也”(《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孔疏)。早期玺印不分,玺就是印,而印则是信,是官府行使公权力的符信,故又常称为印信,职官均有之。据说起于夏殷,今存则以战国为多。

汪凱先生这部书,选取了七十三方战国古玺来做讨论,材料虽大抵采自罗福颐《古玺汇编》,但颇有溢出该书之外者。别有秦官印十餘事,亦撷自罗氏《秦汉南北朝官印征存》。然辑比参证,并补释战国时秦系文字之情貌,可以说是对战国官玺非常精要的解释书。

其解释,包含几个方面:一是定器,对每一件官玺的著录情况或现在收藏地均有详细说明。

二是广释,原著录可能已有释文,但释文到底什么意思,有何内涵,仍须考诠。原著录无释文或释文还可商榷者,更需要考证。这一部分最见其功力,要广征博引,参考前辈之研究,觅一定解,还须替读者着想,补充说明其相关史地、官制知识。汪先生在此,表现得很好,断制明锐,说解清晰,足以释疑解纷,而其间心得语亦很不少。

三是旁徵。一件官玺,其文字与今天考古能得到的其他实物资料(如铜器、石刻上的文字),可考证处,他几乎也都举示了,十分便于理解。

四是审美,汪先生是篆刻家,故其文字考释,目的不尽同于古文字学家。除了证史考文之外,他还格外注意印玺在篆刻史上的地位及审美价值。每一方印,如何布局、如何安排、如何呈现其审美性质,本书都有明晰的阐述。这一部分,过去的玺印研究者尚少着力,故可视为本书独到之优点。

总之,全书正如汪先生书名所示,要处理战国官玺的文字、历史与构成三方面之问题。文字,指印文的字与字义。历史,讲每一印玺形成的史地制度关系,由这一侧面去说明战国史。构成,谓印面之美感构成状况。我觉得他是成功的,所释虽仅几十方玺,但战国官玺大略,已由此可见,故乐为之序。乙未新春写于燕京酒仙桥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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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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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质相合 技道兼修

                                     ——龚鹏程先生访谈

时间:2015519

地点:北京草场地艺术区龚鹏程书法工作室

采访人:陶然 王志宇 吴川淮 孙海兴  杨沛沛 姜文

   《翰墨天下》您是怎么国学、跟书法结缘的?请您谈一下自己国学、书法的学习经历。

    龚鹏程从小时识字就开始练字了,所以书法跟所有知识是连接在一起的,对我来讲它就是我最初的启蒙,也是我最早学到的一种技术,一种除了小孩子玩的游戏之外的、有文化蕴涵上的技术。它陪伴我一生,后来我最喜欢“玩”的也就是书法,由写字、看书,从文字关联到文学、文化。识字同时就写字,对我来讲也是非常自然的过程。

   《翰墨天下》您涉及领域非常广泛,我们很惊叹您治学的精力。能谈一下您在台湾接受的教育吗?

    龚鹏程我是生在台湾的江西人,台湾的小学课程,本来就有書法。社会上对小孩子的期待,最主要的也就是要把字写好。因为字是一个人的脸面,人家不认识你時,若看到你一筆狗爬的字,自然便把你看轻了。所以对于小孩子来说,把字写好是非常基本的。我记得小学一年级时,老师就已經常把我們的字张贴出来给大家观摩了,整個社会上對小孩子把字写好还是滿期待的。

   《翰墨天下》教育部提出来传统文化进校园,所以现在很多学校恢复了书法的教学,也推出了很多有关书法学习的教材,您觉得这样的举措有多大的意义?

    龚鹏程第一、说明社会上对汉字的审美意义有了共识。文字不只傳遞知识,它本身就有审美價值,能呈现美感。可是过去我们只把文字当工具,忘了文字不是榔頭和鍋鏟,它还有文化和审美的意义。现在有这么多人愿意编教材、设计课程,提倡练书法,就表示文字的文化和审美意义开始被大家所认知、並认同了。第二、學书法,必须要观摩碑帖,所以會对传统文字增加很多亲近感和辨识能力,这对于打开孩子们的文化视野、增加他们的文化修养是非常有好处的。第三、孩子们从书法的练习中可以学习到处事的态度。平常我们拿钢笔写作业时都不免潦草,练毛笔字,卻有儀式感。他起码会比较安静、比较谨慎,一笔一划体会文字。这本身也是对性情的调节或品德涵养的一部分,所以说书法可以养心,对小孩的人格成长也很重要。

    所以我们若可以把书法在教育体系中好好拓展下去,可能对于未来新国民的人格成长、审美水平、文化认知都大有提升。一方面,打开了一扇门,通过学习繁体字,他可以接触浩瀚的传统经典。规规矩矩把这字写好,在接触汉字的过程中也能培养审美的能力。欣赏文字,體會文字的间架、笔画互相的搭配,这个过程中包含有非常多的美学訓練。熟悉了这个过程,将来孩子长大了不一定就成为书法家,但他一定可以成为具有审美能力的人。

   《翰墨天下》我们非常赞同您的观点,因为传统的一些文化课直接作用于人的思维层面,但是书法是直观的作用于人的视觉,给人一种美育过程,使美的种子可能慢慢在内心里扎根,久而久之对整个人各个方面的气质、看法、世界观都会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曾经我们采访过卢中南先生,他也是这样认为的,课堂上引入书法,会帮助孩子建立理性思维和审美能力相并行的健全的人格。

    龚鹏程這其实已经慢慢成为社会上的共识了,这也代表社会的进步。文字不只是最重要的文化载体,它本身就是具有知识的、具有美感的,我们要更深的去体會。

   《翰墨天下》熊秉明先生曾有“中国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这样的观点。在众多的艺术领域,他把书法抬到这样一个特殊的位置,您如何看待这样的观点?

    龚鹏程艺术的“艺”字,本義是植栽,就是蒔花種草之類的技术。但是在中国,最重要的艺术其实就是书法,绘画、做陶、雕塑、歌舞、吹奏等等,地位皆远不能跟书法相比。清朝末年刘熙载写過一本《艺概》,顧名思義,此書即艺术概论也。然而除了文學,他只谈到书法。其他藝術,老實說,在傳統中國人的評價系統裡,都是稱不上數的,屬於工藝技術。只有书法才能跟整个文学、文化结合在一起。書法是“道”,此外諸艺术品类,如音乐、绘画、雕塑等根本就不用谈,因为这些只属于工匠的层次。书法則是文字的艺术,上通于道。就像我们谈文学時,會像《文心雕龍》那樣,說讲“文原于道”。谈书法也一样,會从天文、地文、人文讲下来。观天象、察人文,通过书法,体现了人跟道的链接,所以这門艺术在中国不是其他艺术能比的,在西方也没有任何艺术跟它类似。

在中国,文字本身就有无限的意涵。为什么中国人說“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就因我們認為文字本身揭露了宇宙的奥秘。

我们看《圣经》,關於天地之開闢,乃是“上帝说,我要光,于是就有了光”,宇宙的开展和形成是由于上帝的言说,因此当代的一些哲学家,例如解構主義的德里達就认为整个西方文化是个言说的文化,是语言中心主义,语言才拥有终极意义,而不是文字。是語言的“邏各斯”。邏各斯,在中国,相对应的词就是“道”。印度文化又不一样,印度人认为宇宙是湿婆神在低沉的吼声中展开的,所以它是音本位、音本体。由声音中创造了世界,所以声音就是“道”。西方則语言是“道”,中国嘛,文字才是“道”,“道”開展出天文、地文、人文。天文、地文、人文之說早在《易经》中就有了,我剛剛談到的刘勰的《文心雕龙Ÿ原道》,也就是顺着《易经》讲下来的。所以文字在中国,几乎就等于“道”,道教《度人经》有几句类似偈语的话說:“无文不光、无文不明、无文不立、无文不成、无文不度、无文不生。整个宇宙展现为文,同时也被文所开启。正因为这样,所以中國的道教跟印度教佛教之真言崇拜完全不一样,道教崇拜文字,文字崇高而神圣。所以早期道士唯一的法器就是一杆笔,这是贯通人和天地鬼神唯一的工具,通過写字,我们就可以跟天地鬼神沟通。

    你看王羲之这个家族中每個人的书法都非常好,它們就是个道教世家,所以特别注重文字的书写。寫字不只是我自己怡情養性而已,它还是可以跟天地鬼神沟通、並讓人回歸宇宙创造性本源。书法在中国,为什么没有其他的艺术能比得上,就是这个道理。中国本来就是个文字型的文化,不像西方是语言型、印度是声音型。正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文字型的文化,所以书法理所应当成为“核心的核心”。

    平常大家可能並不都了解这个背後庞大、复杂的学术背景,但是一般仍能模模糊糊地体会到這一點。熊秉明,或者早期林语堂、宗白华就都讲过:不懂书法,根本不能了解中国人的精神,也不能了解中国文化的气味以及中国文化真正的价值。

    由於历史的原因,近代人和传统文化有断层,所以我们常把书法看轻了,看成一般的艺术,其实不然,书法有它深邃、厚重的文化内涵。

   《翰墨天下》:的确,当代人往往把书法作为艺术来对待,从而忽略了书法背后庞大的文化意涵,您觉得这样会导致怎样的结果?

    龚鹏程:书法变成技术之后,大家就越来越从形式上去把玩它、耍弄它。很多所谓的书法家,不太重视文化上的涵养,只强调技法表现。特别是现在书法的展示形态跟古代有很大差異,古代流传下来的墨迹,体量都是很小的,像《兰亭序》《黄州寒食诗帖》等,字都不大。現在則越写越大,配合大型美术馆的展场,动辄几丈高幾丈長,要在地上写,或者抬著墨水桶写。寻求简单的视觉冲击,或者强调把形式做到极致,所以在用墨、用水、体量,还有字形、構圖上做变化。这样,慢慢就把书法变成一种视觉艺术,或造型艺术了,有些人還做拼贴或裝置。我觉得如果走这个路子,它也可以叫做一种新的現代艺术,但不应该还称为书法了。

传统书法,文字贯通天人。通过写字,可以跟自我对话、疏解自己的鬱結、表达自己的情志。临摹法帖時,可以对话古人、体会其神氣。现在的书家,往往只寻求造型上的冲击力,不能像古人那样作詩写文章了。字都常写错,更不能要求他内在的涵养。我觉得这导致了当代书坛的混乱和衰落,是个值得忧虑的趋势。

   《翰墨天下》书法是一个时间的艺术、同时也是一个空间的艺术,在古人的书写当中,就是一笔一划生发的过程,但是当代人往往为了视觉效果在制作,提前的构思,甚至说往设计方面、抽象绘画方面发展,应该说这也是一种类型,但是这似乎离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越来越远。

    龚鹏程把它看成是现代艺术的一种形态也无可厚非,而且也有一种新的探索价值。因為现在的方案已经脱离文字而变成点、线、面,或者空间的处理,但是如果這樣走,虽然进行了文字的结构造型或表现力的探索,但跟现代艺术的其他形式相比卻又太简单了。譬如说做抽象画,颜色和线条完全不必局限在水墨。所以我觉得与其把书法往现代艺术方面靠,不见得真正能打开一个新局面,使得它真被当代艺术界认可,還不如我们努力把传统书法的脉络接续下来,在此基础上有所创新。

   《翰墨天下》所以您还是比较倡导在当代书坛好好学习经典、回归传统文化。

    龚鹏程也不是说一定要回归。我觉得传统是我们现代人的资源,我们生活在现代,很荣幸的享受了几千年来的文化积累,就等于坐拥一个大矿藏,它是我们很好的资源,那为什么不用呢?假如我们要跟西方当代艺术竞争,这个资源我们是不能丢掉的,不然有什麼凭借?西方人自有他庞大的传统的资源,若我们不能够用我们的资源,就只能够学他们现代的表现。因为他们背后那些资源不是我们能用得上的。真正能把西方的资源化为己用,有多少人有这种本领?所以我们当代艺术常被詬病的情况就是我们只学西方的当代,只抓着西方当代的一些东西来做凭借,因而往往被爆料说是西方当代的山寨版,自家的東西卻不懂得把它当成资源。

    所以我并不主張回归传统,传统是我们的财产,我们应该承续下来,並拿它來打天下、去賺更多的錢。我们面向的是未来,不是走回传统去。

   《翰墨天下》具体到书法艺术上来说,中国古人與西方的阐释方式有较大区别,而当代研究书法的方式中,很多人简单的采取了西方的思维方式解读书法。

    龚鹏程对!西方的方式,其实對我們也是有启发的,就像现代高校中解析古典文学时不可能不用到西方方法,而且这已经变成一个基本知识本領了。书法方面,现代人喜欢用图象学方式讲构图、空间处理、字型搭配。这些方法在中国古代固然也有,如欧阳询、黄自元等对字型都有許多论述;但不只有这种方式,古人还常要在字形分析的基础上讲气韵、笔墨、神采等等。

    另外,我们在揣摩古人碑帖时,也不是说我就在模仿他们。每一家风格的形成,其实是他们对书写有不同的探索而慢慢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规律,我们把各家笔法拿来慢慢体会,揣摩当时的落笔方式、结构特征,其实是对我们自己如何用笔、用墨、如何构成一个字,积攒更多的考慮。所以应该把他们当成老师,从中学到处理文字、书写的方法,从而创作属于自己的作品。

   《翰墨天下》您对佛学、对禅宗都有很深的认识和了解,很想知道您对弘一法师的看法,他当年诸艺皆弃,唯独书法保持下来。其实我们了解到的佛教,跟人的内心是紧紧相扣的,古人讲“书为心画”,可见书法跟人的内心也联系紧密,在书写的过程中,他可以让自己的内心沉静下来,可能这也是今天为什么唯独书法可以走进校园,在社会上慢慢被大家所认可的原因,就是他对人“摄心”的作用,您对这方面有怎样的看法?

    龚鹏程这个蛮有趣!佛教强调心。但是印度佛教从来没有写经的传统,他们只诵经,而且背诵時还保留了很多咒语。中国人当然也诵念,但是更重要的是书写,所以佛教传进中国以后,很快的展开了大规模的写经活动,北京附近的房山石经就是个著名的例子。写经、刻经、抄经的传统,从魏晋南北朝开始就在中国各地流行了,体现了佛教中国化的标志。此外它還跟文学结合,出現大量诗僧、大量禅诗。

    这是佛教中国化的标志,所以也有很多僧人书家。早期僧人书写其实并不常见,到智永、怀素等才开始。即便如此,韩愈对僧人写字還是有质疑的,他说僧人要静心,要把所有欲望、情绪都调伏下去,可是書家写字,很多时候是要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两者是有矛盾的。后来的僧人則逐漸超越了这种表面上的矛盾,把书写变成了“摄心”的途径,通过写字收摄我们的妄心,所以僧人都愿意抄经、写经。当然抄经写经除了收摄妄心之外,还有崇功报德的作用,例如替父母亲写一部经。總之,僧家写经有非常丰富的文化含义。

    弘一法师多才多藝,但他后来就只写字,比如《华严经》各种集联等,写了很多。一方面这是他佛学修行的过程,另外一方面他通过书法进行佛教传播。跟别人结缘或者形成功德。其他的佛教书家也很多,近代很多道士僧人的字都写得不错。

   《翰墨天下》近几年大家对国学慢慢的好像热起来了,又开始為小孩报一些国学班,大人主动的接触一些讲座之类的,您觉得什么是国学?究竟什么才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龚鹏程国学一詞,是清末才从日本传进来的,是日本创造的汉字词,就像我们现在讲的“经济”“政治”。传统上没有这些词,中国讲“经济”是“经世济民”,跟我们现在讲的金融、财政完全不一样。在当时,日本人讲的国学,是指日本的学问。日本人过去向中国学,明治维新又学西方,所以日本人要找出属于自己的学问,这就叫做日本的“国学”。

    后来,这种态度、方式和概念被梁启超章太炎等人学来了,日本人既讲他们的国学,我们中国人也該要讲我们的国学。

    但是,这个词在中国,各有各的用法,梁启超他们那个时代主要是讲古学。認為中国的政治从秦始皇之后的学術與政體都不值得学习。到胡适那一代,整理国故,是替中国历史文化做个总盘点,总盘点之后有些要清理掉。這時的国学概念又不一样。我们现在是套着这个词讲,无非就是指传统文化这个大概念。謂传统文化我们丢掉了,现在希望把它找回来。

    現在不需要在国学这个名词上做太多的爭论,覺得哪些有价值而我们還不太懂,就好好发扬一番吧!例如有些人觉得经学丢了,那就读经。有些人觉得现在常提笔忘字,或字写不好,就该抓紧时间练字。现在要恢复国学,其实争论应當越少越少,因为我们必须要赶紧补课的东西太多。所以字写不好,就赶紧去写;书没读,就赶紧去读,读了以後才能有所鉴别。现在有人说《弟子规》之類書,是的。早先什么都没读的时候当然读《三字经》《弟子规》,读多了,你就知道有些书不用看,或者有些书层次比较低,现在不需要读了。這樣慢慢的大家才会走上一條比较好的道路。

   《翰墨天下》您能为广大的读者列一些书目吗?

    龚鹏程好书誰不知道呢?只是大家不愿意读而已。開书目,我好有一比,:假如你進了一家糖果店,糖果全是没吃过的,你会说糖果太多了从何吃起嗎?會要人家开张糖果目來參考嗎?大概忙不迭地就吃將起來了吧?而且糖果好不好吃哪要人教?只需尝尝就知道啦!但一說到读书,大家就推三阻四,说书这么多、从何读起呀?是不是該先替我开張书单呀?再不然派個教練來教我吧!或者,乾脆你替我讀吧!讲来讲去,近代从胡适、梁启超以降,开过的书单也有几十种了,大家都知道,评论谁的书单好、谁的书单有問題,也講了幾十年。然而我们都像在看戏,这个角兒唱得好、那个演得巧,可自己一句都不会唱,也不想花氣力學。所以读书没什么一定的书单,开卷即有益。而且公认的好书如《论语》《老子》《庄子》等等誰不知道?只是现在通常是实践性的功夫少了。

    书法的学习,其实也一样。面对法帖,只有不断动手临习才能真正有所体会,光看是没有用的。很多人一谈到书法,就猛问該先练谁的字,其实你拿出筆来开始练就好了,練完這家練那家,自然就可儲學以為寶。回到我刚刚讲的,一切争议、评论都該儘量减少,现在需要的事扎扎实实的、实践性的读读书、写写字。只有在实践性的过程中,才能有真正深入的体会。

    這也是中国传统学问的特質,不只是知识問題。古人曾說:读《论语》,若未读之前是这样一个人,读之后还是这样一個人,便與未读相似。中国学问不是看你知不知道,而是看做不做得到。像《论语》,很简单,“吾日三省吾身”“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誰讀不懂呢?但谁做到了?每日三省,恐怕做到就難;平常更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苦”乎,也谈不上“时习”!所以传统文化都是“不贵能言,贵能行之”。要自己身心能够实践,驗之以體、以体验之,这学问才是真的,否则都是空谈。談人飲冰,豈知冷暖?

   《翰墨天下》2013年您举办了个人的书法展览,当时看了展览觉得您受米芾的影响很大,也觉得您的字是学者的字,和书家之字还是有区别的,请您谈一下学者书法和书家书法区别在哪?

    龚鹏程我的字,很多人说像米芾,其实抬舉了,我花在米字上的工夫不多。而且我练米字时也发现我用笔跟他有很大不同,我学不来。不過也許外观上、感觉上会有点像,或許這是文人气质或意興疏狂方面,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吧,我也說不上來。我寫字,原先也不是為了當书法家,只是喜歡,進而希望了解文字、深入文化。后来又研究书法,写过些论文,出版过《书艺丛谈》等书,也都是隨緣的。所以我跟一般书家相比,可能就像您刚才说的,是有点区别。例如我不太在意技巧和寫展形式。其次是我可能還有點文人气。有次我託人去装裱了一批字,装裱行把字送来後,问:这些字谁写的呀?我说你們怎麼看呢?他说:是教授写的吧?我说:咦,你怎么知道?他说:我们装裱行看得多了,一般都是农民字,但这个感觉有點书卷气,所以猜是教授寫的。

    我后来在大陆、台湾、澳门、法國羅浮宮办书法展,也常借着办展來提倡“文士书”这个概念,希望让书法与中国的文脉接蓄起來。中国传统的书家,絕不会把成为书法家当做人生目标,如苏东坡、欧阳修,他们本身是学者、大文豪,也是政治家,他字自然体现出他的人格状况與性情學養,而不是他要专业地成为一名书家。专业书家这个概念,当然跟现在社会的专业性分工有关,但不见得完全适合书法这门艺术,所以我刚一开头就讲,文字、文学、文化是连贯在一起的。如果我们只是把文字独立出来,只追求文字中造型的审美,可能会有偏颇。这是我的想法和主张,希望对当代书坛有激濁扬清的作用。

   《翰墨天下》您主张不一定要把书法作为一个单独的职业,现在中国书协也举办了国学修养班。请您谈谈学者怎么样和书法结合在一起?您对近现代学者里面,如鲁迅、周作人、陈独秀、梁启超这些人,您是如何看的?

    龚鹏程他们都练过字,比如胡适的瘦金体的功夫还是不错的,陈独秀也称得上是书家,但他们好像在书法上花的力气并不大,作品多数是随手写的,跟沈尹默他们还是不太相同。書法是很難的,康有為不就常說:“吾眼中有神,而腕底常有鬼”嗎?学养和技术应当相结合,内在有学养,同时手上技术也還要能表达出来,道技要兼得,所以難。我自己也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中國書法》2015年6月號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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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體時代的符號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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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三日到五日,四川大學的傳媒與符號學研究中心要舉行“第一届文化与传播符号学国际学术研讨会”。這是目前最活躍的符號學研究基地,令人期待,我也將小論一題。講稿附請指教,可惜圖片我還不會錄上。

 

新媒體傳播時代的文化符號學

龔鵬程

    摘要:新媒体,泛指利用数字技术,通过互联网、宽带局域网、无线通信网、卫星,以及电脑、手机、数字电视机等终端,提供信息的传播形态。其特點可概括為:交互性与即时性、海量性与共享性、多媒体与超文本、个性化与社群化。亦即能对大众同时提供个性化的内容,传播者和接受者可以对等交流,相互间又可以同时进行个性化交流。

    本文由澳門、台灣等地的銅像為切入點,說明孔子像這個新時代的文化符號,如何漸漸進入新媒體傳播領域,並討論它所涉及的後殖民情境與媒體化的文化認同問題。

關鍵詞:銅像、孔子像、文化符號、文化認同、新媒體傳播

 

一、政治風雲中的符號:澳門銅像及其文化化

    十六世纪,葡萄牙人开始据居澳门,但明清政府并没有丧失澳门的统治权。1846 年亚马留(João Maria Ferreira do Amaral)被葡國派至澳门担任总督,强行征税、撤销海关行台、驱逐清政府驻澳官员,并下令修筑通往关闸一带的马路,迁移华人坟墓,以图往北扩大地界,情況才產生了變化。

    結果,他於1849822 日在关闸附近被杀,并割去头颅和独臂。澳葡当局立即向广东政府抗议,要求緝凶、归还他的头臂。接著又派兵进攻关闸,俘获了三名汛兵,並攻占北山岭拉塔石炮台,造成武力扩界事实。此後, 雙方就暗杀案的归责、亚马留头臂的归还和三名汛兵的释放问题爭執了四个多月。最終,廣東緝兇正法、交还亚马留头手,澳葡当局放回汛兵,事情才告一段落。

     事後,葡萄牙实际上掌握了澳门的行政管治权,1887 年的《中葡和好通商条约》则在法律上确认了既成之事实。

    1940 ,葡萄牙举行建国八百周年庆典,亚马留铜像也在澳门揭幕。

    1987年《中葡联合声明》签署後,因国务院港澳办主任鲁平表示:未来澳门特区不容有象征和表扬葡国殖民主义的建筑物存在。所以澳葡政府只得把铜像拆卸了,运返葡国。

     由於該事件及銅像在澳門史上具高度象徵意義,所以此後即滋生了許多文藝作品。如鄧晓炯的小说《刺客》(2005)、陈志峰的小说《独臂将军》(2005)、莫兆忠编导、澳门表演艺术团体足迹(Step Out)演出的剧作《望厦1849(2009)及《龍田戏班兴亡录》(2010)。大陆学者刘登翰、颜纯鉤创作的电影剧本《世纪之约》(2000),多位大陆作家编剧、香港及大陆導演联合执导并于中央电视台播放的电视剧《铁血莲花》(2004),澳门作家穆欣欣编剧、大陆京昆武生表演艺术家翁国生执导、澳门基金会和江蘇省演艺集团京剧院共同打造的京剧《镜海魂》(2014 年于南京、天津演出,2015年于澳门演出)等等都是

    原屬政治性符號的亚马留铜像,乃因此開始被人們從文化意義和歷史記憶上反省、解讀。

 

二、銅像國、銅像教:台灣銅像的瓦解與再生

    台灣的情況與澳門不同。澳門是銅像拆卸後,才有了這許多文藝作品反省批判之。台灣的文學思考,則在行動之前。

    1985年張系國就寫了短篇小說《銅像城》。是他後來長篇科幻鉅作《城》三部曲<</span>五玉碟><</span>龍城飛將><</span>一羽毛>的濫觴。這個短篇即是開端的楔子。

  小說講:呼回世界的索伦城,铜像矗立在城中心,高逾百丈,占地十亩。城的四周是广阔的草原。

  最初的铜像只有十丈,后來因戰勝者老是将舊铜像熔与敗党的盔甲共同熔成新的铜像,所以铜像愈铸愈大。到索伦城第廿九次易手时,已成了高达五十丈的庞然巨物。

  銅像還要再鑄嗎?赞成和反对的,争执不下。最后的办法,是不重铸,而在原有的铜像之外,添加一层外壳。这样不仅新铜像比旧像更高大,且旧像不必捣毁,节省许多物力。

  加添了五十四层外壳後,终於成了百丈高的巨像。铜像本身,也逐渐起了变化。历代添加的外壳,原本是不同朝代人物的肖像。这一层层外壳压缩黏连到一塊,面貌甚為奇特,竟像是魔鬼的脸孔。又由於铜像埋葬了历代无数冤魂,民間開始繪聲繪影,流傳許多說法。漸漸竟出現了以铜像为唯一真神的铜像教,人们开始膜拜铜像,政府則严厉禁止传教活动和膜拜仪式。

  其后铜像继续生長。孩童成群结队别著铜像徽章,在城中游行。妇女挂著镶有铜像的项鍊,到铜像前祈祷。哲学家撰写论文,讨论铜像是否即宇宙唯一真神。因对教义解释的不同,各铜像教流派之间不时爆发流血冲突。……..

    整篇小說,談的是銅像崇拜。1992年我出版的《走出銅像國》(東大圖書公司)似乎也呼應其說。當時兩德統一在即,東德街市上多是拆卸或棄置的銅像,滿是光環的馬派學術與政治宗師,忽成廢銅爛鐵,令人好生感慨呀!

    不久,可嗟嘆的事輪到台灣了。國民黨敗選,交出政權。民進黨恣意報復而自詡為“轉型正義”,拆蔣中正銅像即為其中之一。民進黨執政的縣市均甚積極,興奮著呢!

    下圖就是嘉义市政府拆除中正公园蒋介石铜像,用卡车运走之景。後來是因此舉激發強烈的藍綠對抗,造成社會動盪;而且高雄市長陈菊在拆铜像後中风,民進黨在全台拆铜像的行动,才暂停了氣燄(2007.12.5環球時報)。

     但詭譎的是:有一部分被拆的銅像,卻轉到大陸來了。

    例如2014128日中國時報就报導,這尊蔣公銅像已运到大陆,次年3月将矗立在浙江奉化溪口一个名叫“民国大杂院”的景区内。

    中國本無鑄造人像來崇拜的風俗,佛教傳進來以後才有。故《宋书·隐逸传·戴颙》說:“自汉世始有佛像…… 世子铸丈六铜像於瓦官寺 。”

    可是有鑄就有毀,一種原因是露財揖盜,如《旧唐书·食货志上》說:“ 长安城中竞为盗铸,寺观钟及铜象,多坏为钱。”另一種原因則是政治情勢變幻,原先用來尊崇者,瞬間變成廢物或厭物,被人拉雜摧燒之。宋吴曾《能改斋漫录·记事》載“ 大慈寺有蜀后主王衍铜像,程公堂权帅,毁以铸钟”,即屬於此。

    反之,成功者就要竪像,用來顯示他的榮光,郭孝成《陕西光复记》:“此日金戈飞舞,他年铜像嵯峨”,就是這個道理。

     所以銅像成為最明顯的物質性符號、政治情雨表。蔣公銅像由豎而毀,再由台灣轉到大陸再生,正可印證此理。但我們對此尚不遑咨嗟,因為還有另一樁銅像身世值得申說!

 

三、政治性文化符號的見證:大陸的孔子銅像

    2011111日,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东侧,国家博物馆北面,竖立起了一座95的孔子青铜塑像。

    国家博物馆馆长吕章申在落成典礼上的讲话,從文化符號的角度说: “孔子在中国是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被尊为圣人,历来受世人景仰”,“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在国际社会上有着广泛而深刻的影响”。“如今孔子已经成为中华文明的一个象征符号,也是中国面对世界的一张文化名牌。”

    但反对者也很激烈,人民网推出的调查天安门广场附近树立孔子像您怎么看?,共有222312人参加,只有三成持肯定态度,而七成网友认为不妥有些甚至口出穢言,大罵:天安門是什麼地方?孔夫子是什么人?他就是封建统治阶级的走狗,是鼓吹复古倒退的代表人物,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誰准他來天安門了?

    其實早在2006923日,中国孔子基金会已在曲阜向全球发布了孔子标准像。雖然當天首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的“国际孔子教育奖”使用了这個像,但在國內卻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原因當然大家都知道:文革期間批林批孔,孔子墓都被刨了,何況是像?如今被推倒的像,又重新被豎起來了。而且就豎在天安門這個革命政權史上具有高度象徵意義的地方,自然會引發軒然大波。

    底下是當年向孔老二發起戰鬥的一些圖景。群情洶洶,熱烈動員著去刨孔墳、燒牌匾、拉倒塑像、貼標語污辱,無所不用其極。而其特殊之處,在於批孔子還跟批林彪捆綁起來,把政治鬥爭上升到文化革命的高度。

  2006年孔子基金会发布孔子标准像、2011国博樹立孔子铜像,主事者雖然都從文化的角度說話,但政治之餘焰顯然還炙熱著。最終,銅像仍然被搬回了國博。−−−−孔子這個文化符號,暫時還不能距政治符號天安門太近。

 

四、不斷生長的文化符號:新時代的孔子像

    可是,離開天安門這高度政治符號化的場域,孔子像卻已悄然在各地重新豎起來了。光是香港孔教學院院長湯恩佳,就捐赠了大陸各地孔子铜像四百多尊。放在學校、醫院、機關或孔子文化產業園各處。

    捐贈,是擁有資源者向匱乏者輸送資源。因此早期主要是由海外向內陸捐輸孔子這種文化資源及符號。

    享受了捐贈之後,內地政府隨後也開始自建。典型的例子,是2013928日孔子诞辰2564周年,在山东汶上县中都文苑广场举行孔子像落成典礼。山东省委统战部副部长牟强、全国政协常委袁熙坤等人出席。像高9.5米,象征孔子在中国人心目中九五至尊的地位;基座高6.6米,预示着孔孟之乡经济社会发展六六大順。這也是迄今最大的孔子铜像。值得注意或感嘆者:如今建像的許多人,其實也就是當年參與批孔的老鄉們。

    然後,自認為已擁有孔子文化、是孔子文化之核心區的地方,便逐漸開始向孔子文化更匱乏的“邊陲”捐孔子像了。2013年有個名為“孔子文化边疆行”的活動,便在新疆启动。向喀什、英吉沙捐立孔子雕像。次年,又在西藏举行了第二站。中国孔子基金会、中国光彩事业促进会、澳洲孔子研究会、山东省工商联和济宁市工商联共同向西藏大学捐赠了一尊大型孔子雕像。

    這景觀是什麼?嘿,那不就是大陸政府到世界各國去捐建“孔子學院”的國內版嗎?孔子作為新時代中國(漢)文化的代言人,任務可繁重著呢!

     圖為孔子青铜全身像在休斯敦赫尔曼公园揭幕的情景。報導的標題是“文化将征服世界:如何看待孔文化红遍全球?”怎麼看?不能堂而皇之站立在自已國家天安門廣場的孔子像,現在正被朝野熱切地推銷到邊疆、到海外,你覺得該怎麼看?

    但也許不必感嘆,因為天安門這個符號在今天已經太不重要了。孔子像流轉、變形、衍生無方,跟那僵化、株守於固定場域的天安門相比,當然活力十足,其文化意義還在轉變或擴大之中,幻衍萬端。

    例如,你到網上去查查看,就知道民間雕孔子像、造孔子像、塑孔子像的廠家有多少。由如此龐大的生產面,就可推估出社會需求有多大。平原晚报2014617日還報導了河南新乡县农民自己用手工,花了百日雕刻成核桃木孔子像,不為買賣,純是表達尊仰之情的。這樣的人在社會上也還有不少。

    另外,在官方還僅是儀式性地試探性地祭祭孔子、學界還在爭論儒學是不是宗教之際,老百姓卻已開始拜孔子了。除了一些地方的家庭裡重新立起“天地國親師”的牌位之外,孔子像已與神像佛像文昌帝君一樣,對民眾具有消災厄、開智慧、保佑考試如意之類功能了。

    高考期间家长們进入寺庙下跪求佛、企业搬出孔子塑像祈福,或去孔廟燒香、祈願,都十分常見。201564日北京晨報即報導:“自上月起,孔廟、國子監每日均迎來高考求中團一千餘人,但受考後填志願影響,6月中旬將更迎來膜拜高峰。”

    东北新闻网201565日則報導:高三家长去酒店布置"风水房":摆文昌塔、挂孔子像,讓考生入住,以求好運。 

    底下就是孔廟、孔子像周圍欄杆挂滿“金榜題名”之類字樣祈福牌的景象,各省都如此。

62日,高考前夕,在河南淮阳县弦歌台广场上的孔子像前,還有近五百名高考学生列队向孔子鞠躬、宣誓,上演高考前“祈福大戏”呢!  

五、新媒體、新商務:孔子符號的變衍

    你以為孔子文化符號重生之後的新景觀就只如此嗎?不,還有新氣象!

    2002年起,販賣舊書的商家,就組建了“孔夫子旧书网”,這是全球最大的中文旧网上交易平台。乃传统的旧书行业结合互联网而搭建的C2C平台,是C2C的精准细分市场。在中国古旧书网络交易市场上拥有90%以上的份额。

    它在2007全国商业网站排行榜(网上零售),就已仅次于淘宝,排名第二了。至2012年底,該网更已拥有申请加盟书店30000多家(很多實體書店);开通书7000多家;开通的书摊44000多家;网站会员60万;展示销售图书4000多万种。网站主要交易版块有“旧书店联盟”“在线拍卖”“旧书广场”“特色广场”和“拍卖联盟”。主要社区版块包括“夫子资讯”“夫子社区”“古旧书院”“专栏作者”和“夫子博客”等,逐漸有发展成为世界最大的中国传统文化社区之勢。“孔夫子”則是參與者共同認可的符號。

    另外,20141117日鳳凰網報導:全国首家全景孔庙数字博物馆在都江堰建成。

    记者昨日获悉,四川都江堰文庙建成全国首家全景孔庙数字博物馆,正式开启互联网国学时代。

今年是孔子诞辰2565周年,都江堰文庙携手中国孔庙网和百度百科数字博物馆,共同推出了‘中国孔庙-都江堰文庙百科全景数字博物馆’,今后大家可以足不出户,一点鼠标就能逛文庙,获知新鲜资讯,体验儒家传统文化。都江堰文庙是全国首家通过航拍全景技术呈现的文庙。

中国孔庙-都江堰文庙百科全景数字博物馆,将都江堰文庙及周边景物全部收录,一览无余。通过点击可以切换进入地面全景,虚拟在线用户将穿过都江堰文庙的棂星门,从大成门行至大成殿,在殿内崇敬孔子与四配十二哲后,还可以参观国内首家孔庙六艺体验园,了解都江堰文庙蕴含传统文化的感性外在,甚至走访它的每一个角落,整个画面,精致到仿佛可以感受到树丛中每一片叶子散发的绿色芬芳,其间还配有沉缓优美的背景音乐和音频解说。“

這是全国第一家孔廟數字博物館,是當地政府重建後交由我管理運營的。當天另外還有十家孔庙和博物馆代表参加了此次发布会,百度百科代表也现场进行项目介绍和页面展示。“可通过音频讲解、实境模拟、立体展现、录音解说、立体flash虚拟漫游、高空俯瞰等多种形式,让用户通过互联网即可身临其境,更平等便捷地获取信息、了解知识。并实现了电脑端和手机端的同步展现,让用户随时随地都能感受到历史文化的沉淀。同时,百度百科还就博物馆页面元素统一化、模板化、浏览器的通用性、页面加载速度等方面做了积极的优化和改进,极大提升了用户的使用体验。”

  所谓数字博物馆,是指运用数字化的视效与传播技术,将实体博物馆以三维立体的方式呈现于网络上。采用互联网与机构内部信息网信息构架,将传统博物馆的业务工作与计算机网络上的活动结合起来,构筑博物馆大环境所需要信息传播交换的桥梁,把枯燥的数据变成模型,使实体博物馆的职能得以充分实现。

    但這種技術和形態並不全是新東西,国内开始发展已十多年了,卻一直处于尴尬位置,不亲民、不普及。

  因為文博系统长期处于弱势,在政策和财力上缺乏支持;而传统学者与管理者对数字博物馆的认知水平也参差不齐;建成的数字博物馆,又都不免有学究气,與科普的目标不符。

    百度百科数字博物馆則采用如AR技术、二维码技术等新潮技术,在平台打造上更贴近新生代人群的需求,才能在线上吸引了2500多万人参观,高于故宫博物院的年参观人数。

    与一些大学、文博系统数字博物馆只在意新技术,却导致打开速度慢、程序繁琐、实用性低下相比,百度百科数字博物馆对新技术的应用也充分考虑了”互联网+”时代的特征。无论是全景拍摄、3D重建技术的高级视效、AR虚拟体验、iBeacon移动云定位的互动性,或是二维码带来的线上线下连通,都因提升了用户体验,而为数字博物馆在互联网+时代大行其道提供了便利。若说“互联网+”的时代与“互联网时代”有什么不同,最大的便是对线下的态度。在互联网时代,整体方向是向线上全面转移,但在“互联网+”时代,线上与线下互通互动,以O2O的方式完成无障碍的融合,进而立体式、场景化的满足人们日常生活需求。因此,百度百科数字博物館目前已是全国最大最全的博物馆互联网平台,无论是资源整合规模还是市场份额。

  總之,百度百科數字博物館之跨界整合,让传统博物馆拥抱了“互联网+”;而它與都江堰文廟共建的“中国孔庙-都江堰文庙百科全景数字博物馆”更打開了一個新的文化符號空間。

六、媒體即訊息:後殖民情境與媒體化的文化認同

    這網上孔子文化的發展,要結合後殖民和新媒體來合併討論。

    二战后,英法等殖民帝國瓦解,引发了后殖民狀況的發展。各地的民族解放运动,除了要扫除之前对殖民地的政治控制之外,更要解消一切外来的文化支配。

    早先,在殖民者的控下,欧洲文化就代表着进步和发展,而土著文化则被认为是原始的、封建的、次等的,需要改造。在后殖民时期,本土作家則会反過來,寻求自我界定。

    其反抗基本上会立足于民族文化传统,“在具有排外性的抗拒中心的过程中,对民族传统的研究是最早、也是最重要的阶段” [澳,比尔·阿希克洛夫特、格瑞斯·格里菲斯、海伦·蒂芬:《逆写帝国:后殖民文学的理论与实践》,任一鸣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第14]

    最典型的例子是非洲。由来自非洲和西印度群岛的法语知识分子于1934年在巴黎创办《黑人大学生》(LÉtudiant Noir)时发起的“内格罗土德”Negritude)運動,就是反种族主义、反殖民心态而追求对黑人文化认同的主張。包含着对黑人文化、黑人身份、黑人地位及黑人自然特征充满自豪的心理特征,所以此概念通常翻译为“黑人文化传统认同”。

    由此發展來的許多文學、藝術、哲學作品,已是國際上討論后殖民狀況的熱門話題了,此處不需贅述。

    但要說明的是:黑人文化传统认同是对非洲“自我”的自觉反思,尋找本质化的文化身份,並“把‘文化身份’視为一种黑人共有的文化,集体的‘一个真正的自我’,共享一种历史和祖先的人都共享著这种‘自我’”[ 斯图亚特·霍尔:《文化身份与族裔散居》,见罗钢、刘象愚主编《文化研究读本》,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第209页。Stuart Hall. Cultural Identity and Diaspora, Contamporary Postcolonial Theory: A Reader. Padmini Mongia (ed.) London: Arnold, 1996, pp.110-121. ]。按照这种定义,黑人的文化身份反映共同的历史经验和共有的文化符码,同时,这种经验和符码给“一个民族” 的人在实际历史沉浮中提供一个稳定、不变和连续的意义和价值参照框架。这种做法,其實是 “把一种想象的一致性强加给分散和破碎的经验”同上,第210页。)

    然而,由于美国黑人、南非黑人、加勒比海黑人、尼日利亚黑人与伦敦黑人在不同生活环境中的差异,可能要超出他们之间在肤色和文化等方面的认同。所以在现实世界中,不太可能存在普遍意义的黑人文化传统认同心理,因而這類運動之成果還有待觀察。

    我們中國没有被殖民,因此颇有些人以为后殖民论述並不適用于中国,中國不像非洲。实则殖民是一种状态,中国在列强瓜分之餘,台灣、蒙古丟了一大片,沿海又幾乎全成了租界,就算不是次殖民地,也是半殖民地呢!而文化殖民本來也就不等于政治殖民,何况我们在採用殖民者观点來蔑视中国人种、文化、社会、歷史各方面,比诸各殖民地,又何遑多让?五四以来,文化上自我殖民,以西方为真理,持以衡赖中国者,已成常態。于是认为自己社会封建落後、文学艺术野蛮、缺乏哲学头脑、没有数理與逻辑思维、汉字漢语粗劣原始,均当废弃。而这一切,綜合起来,可以“打倒孔家店”一语來概括。这种情况,与非洲黑人之处境相比,其实更為悲惨。    

    我们也曾采用过民族传统文化认同的方法,说我们是一个民族(中华民族)、一个祖先(黄帝),把“一种想象的一致性加予分散和破碎的经验”。但效果同样不彰,国内的民族问题反而因此被激化了。本来只属于文化概念的汉族,竟与满族、回族、蒙族、藏族、苗族等等在种族问题上对举起来。

    幸而我们与黑人毕竟不同,他们没有孔子这样的人物和文化符号,因此无法真正达成文化传统认同。我们这二十多年的所谓国学热、传统文化热、私塾热、汉服热等,实质上正是一场民间自发的文化传统再认同过程,而孔子则是这种认同的聚焦之点。孔子这尊被打倒打破的铜像,不但再铸了起来,豎遍海内外,而且其意义層累增饰,流衍相生,早已超出历史传统甚远。

    像它被打倒了又重建起來,看起来与亞马留铜像、蒋介石铜像、列宁铜像、史大林铜像沒啥不同,其实不然。那些,基本上属于政治局势改变之迹,犹如西晋覆亡,铜驼便坠于荆棘之中。孔子像则毁而再立,毁,不尽由政权之亡;立,亦不因新王之力。其他铜像不过是一尊像,孔子则是一家店。如今孔家店重开,而店铺卻又已非昔时之摊位,所售之物颇不同于往日。

    这其中尤应注意的,是古老的孔子符号在新媒体环境中的变貌与作用。早在麦克卢汉(1911-1980)时代,他就提醒我们:媒体即信息。也就是说,信息内容不及媒体的结构重要,因为他们会以深邃的方式形塑人们的意识。过去印刷的书本孤立了阅读的人,新的媒体则发展了连结性、形成了地球村、创造了新的思考模式与感官意识。如今网路新媒体的发展,更强化了这些论述。影像的民主化、媒体之结合化、超文本、互动性,均非过去所谓大眾媒体所能及。以都江堰孔庙数字博物馆和孔夫子网站等为代表的孔子文化符号新动態,乃因此而不能不令人寄予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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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書九十二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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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書九十二法》序

龔鵬程

書法,是文字的藝術,簡單說就是要把字寫好,寫得有美感。

但字要怎麼樣才有美感呢?古人首先是用自然美來擬想的,如一點要似高山墜石、一橫要像千里來雲之類。用這種擬況物象的思維,想像那一點一畫如何寫出氣勢、寫出動感、寫出韻律來。而這時,考慮的乃是字的一筆一畫。

這種考量,由漢代發展到南北朝後期,經典成果,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永字八法”。永字八法是整個筆法思考的結晶,簡單明暸,最便後學。那時當然也有不少針對篆書、隸書、草書的筆法筆勢論,但因篆隸諸體都不流行,而且常講得囉里八嗦,故一般練字者都由針對楷法的永字八法入手,以便掌握楷書的點畫撇捺。

可是永字八法只是針對一個字中的一筆一畫,這一撇一捺一鉤一趯,脫離了永字,組合成其他各個字時又該如何安置呀?且中國文字很複雜,獨體為文(如日、月、木、火),合體為字(如明、林、焚、杲),一個字又常有若干部件,如品、晶、森、焱,是上一下二,三部分組成的;倒、拔、楊、柳,是左右兩三部分組成的;宜、室、宜、家,是上橫下豎兩部分組成的……。針對這些字形的結構組織,難道又不該考慮考慮應怎麼寫嗎?還有,楷書的特點是規整方正,但如此規整,在審美上就會出現一個大問題:呆板。怎麼避免呆板呢?這些,都是早期書家還沒想過的問題。

於是隋唐就出現了結構論。我們現在說的“書法”一詞,即起於隋唐。隋唐談藝,最重法度(現在有些半吊子,一談唐代,就顛狂談草,以為此是盛唐氣象。你一聽就知他根本還沒入門)。以致我們現在學寫字,幾乎每個人都由唐寫起,不是歐、虞,就是顏、柳,因為他們法度最謹嚴,足供後人效仿。而唐人之法,結構便是其中最重要的部份。

開始談結構的,是一位僧人叫智果。他採用佛經的頌體寫了《心成頌》,提出許多寫字的形構原則。例如一個字往往右角要斜高些,如人聳右肩,左下角則要拉長一些,如女子照相時要伸左腳放前,這樣整個字就不平板了。尤其是有些上頭寬的,如宣、寧、臺、尚等,均須“回展右肩”;而字有腳的,如月、典、其、類,則要“長舒左足”。諸如此類,因是頌體,念起來頗似歌訣,所以立刻引發了效法,唐歐陽詢、張懷瓘等大家均有響應。後世論結構,往往編成口訣,讓學童琅琅上口,淵源即來自此。

後來元陳繹曾,明常諄,清王澍、蔣衡等人對此又不斷推衍,到清末黃自元編《間架結構摘要》時,結構原則已經多達九十二項了,故一般稱為九十二法。黃自元所寫的字帖也因此廣獲初習字的學童採用,依之入門。

社會上重視此等組字結構法,自有道理。結構是骨架,一個人骨架歪了,四肢能擺得正嗎?結構又是組織,眉眼唇鼻須看搭配,不是個別好看就行。因此有些書家,你看他個別筆法雖不甚謹飭,但整體風神卻甚好;某些人,一枝一節雖也撇捺可觀,合攏起來卻沒法看,鳳眼搭上了豬鼻。趙宦光《寒山帚談》說:“能結構不能用筆,猶得成體;若但知用筆,不知結構,全不成形矣”,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我小時學寫字,也學過黃自元。老輩以為俗,乃取徑於柳公權。其後氾濫,茫無所歸,回思舊事,殆同夢寐。今夏端陽,忽思作字以厭不祥,遂寫九十二法。以為一時信筆遊心,而或亦可提供小朋友們練字之用也!

由於社會變遷、文化衰亡,這九十二法近年已不流行,許多人甚至沒聽說過,因此我寫這本小書也略有推廣舊法、提倡結構之意。早先啟功先生亦重結體,但似乎並不熟悉或不知有此舊法,故其論詩絕句說:“用筆何如結字難?縱橫聚散最相關。一從證得黃金律,頓覺全牛骨隙寬。”乃於九十二法之外別求所謂黃金律者。他的心得當然很可貴,可是我以為舊法亦不宜廢棄,仍是可參考的。

過去印這種字帖,或嫌黃自元不夠好,坊肆常會剪輯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趙孟頫等人的字作為樣例。這當然甚好,但原字書寫時自有脈絡,摘出孤立地看,終不免板滯,就像《聖教序》雖也集王集得精采,但與蘭亭諸帖中的王字相比就顯得呆。所以我還是自己寫罷!

先作大字,後又寫了一本字體稍小的。現在印的是小字本,文字參考了一九九三年中國書畫研究會的版本而略改了些錯誤。我的字,當然不能跟前賢比,但一人有一人之風格,寫時也較可針對各法之需求,試用不同之筆法來演示結構,因而可能還有點裨益初學的作用,亦未可知(基本仍是柳,但也參用了其他家筆法)。通人雅士,幸勿訶之。

乙未端陽寫於燕京酒仙橋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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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唐志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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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唐志齋博物館碑銘全集》出版前言

龔鵬程

一、

近代有兩位對書法史有大貢獻的張伯英。一位字勺圃,辛亥後任北洋陸軍部編纂、國務院秘書、臨時執政府副秘書長等職,著有《法帖提要》等。另一位名張鈁1886年-1966年),字伯英,號友石老人,河南新安鐵門鎮人,則貢獻更大,且主要在碑學方面。

張鈁幼年念私塾,1902年到陝西;1904年後入陝西陸軍小學堂、保定陸軍速成學堂炮科學習,加入中國同盟會;1909年春畢業後入軍旅,是辛亥革命時期陝西新軍起義的主要策動者。中華民國成立後,任陝軍第二鎮統制、師長。孫中山發動護法運動時,與于右任分任陝西靖國軍正副總司令。後歷任國民革命軍二十路軍總指揮、河南省政府代理主席及民政、建設廳長等職。抗日戰爭爆發,任第一戰區預備總指揮,軍事參議院副院長、院長。1949年後曾任第二屆全國政協委員、中央文史館副館長。1966年病逝於北京,享年 81 歲。

張鈁雖軍旅出身而文化修養甚高,酷愛金石字畫,與于右任、章炳麟、康有為等人右交往密切,多有掌故佳話。例如1921 年夏,他在陝西任靖國軍副總司令時,因父喪,返歸故里守制,在鎮中購得土地近百畝,闢為花園,廣植奇花異木,兩年後康有為遊陝過豫,途經鐵門,遂為題園曰“蟄廬”。又為張氏“聽香讀書之室”題聯說“凡泥欲封,紫氣猶存關令尹;鑿坏可樂,霸亭誰識故將軍”。

又,張鈁之父張子溫過世時,墓誌竟由章炳麟撰文、于右任書丹、吳昌碩篆蓋,集近代文章、書法、篆刻之大成,舉世無第二例。張鈁母親慶祝七十壽辰時,又有由蔣中正撰文、賀耀祖隸書和國民黨眾多高級黨政官員署名的長篇《賀壽序》及石刻,也是絕無僅有之物。這都可見他的人望和藝文素養。

這時他的收藏已經很有規模了,其後更形擴大。因他所居,適在洛陽附近。洛陽乃九朝古都,自東周以迄宋、明,都是人文薈萃之地。城北邙山,東西綿延百餘公里,雄渾逶迤,土厚水低,宜於殯葬。歷代達官貴人、富戶巨賈,皆習慣葬埋於此,甚至有歿於江南塞北者,臨終也囑其後人,要不遠千里還葬北邙。以致“北邙山頭少閑土,盡是洛陽人舊墓”(見王建《北邙行》)。這些墓葬,往往被盜。盜墓者劫掠殉品,對其中所存的志石則不甚在意,所以志石多散失民間。清末修隴海鐵路時,取線邙山腳下,掘出的志石更是被大量棄置於田野。再加上年代久遠,山水更易,陵谷變遷,墓穴自然塌陷,裸露於野;或農人耕作,觸掘墳塋,都使得墓誌不斷出土。張鈁和于右任留意及此,遂廣為搜求,以保存文獻。

收集到的北魏墓誌歸于右任,而唐志屬張。于氏把近三百方北魏墓誌運回陝西三原老家,後捐給西安碑林。張鈁得到的,則辟地建齋,妥為保存。於1933年在蟄廬旁,將羅致而來的志石鑲嵌於十五孔窯洞、三個天井和一道走廊的裏外牆壁間。外走廊連接蟄廬,各天井間均有過道相通。於1936年竣工(其未鑲嵌部分,除於抗日戰爭時期運陝捐贈陝西博物館數百塊外,歷經變亂,散失不少)。

由於它主要收藏了西晉至民國年間歷代墓誌銘、碑碣等1419件,其中唐人墓誌銘1191件,占我國出土唐墓誌碑總數的三分之一以上。所以章炳麟篆書題詞,命名為“千唐志齋”。

千唐志齋所藏唐志上起武德、貞觀,經盛唐、中唐以迄晚唐,從第一個年號武德(西元
618)到最後一個年號天佑
(西元904),幾乎每個年號都有。其中包括武則天的改元、安祿山的僭號。志主身份有位極人臣的相國太尉、封疆裂土的皇親貴戚、雄踞一方的藩鎮大吏、職司守土的刺吏太守、官卑職微的尉丞參曹;也有優遊園林的處士名流、修道求仙的真觀洞主,以及幽閉深宮、至死不知姓名籍貫的宮娥。記載了各色人物及其社會、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外交等方面的情況,提供了極為難得的珍貴資料,起著證史、糾史、補史的作用。因此這批墓誌銘又被譽為一部“石刻唐書”。此外它也顯現著唐代書法演變史,藝術價值無與倫比。故於1996年就被國務院公佈為全國重點保護文物。

據1935年由西冷印社發行的《千唐志齋藏石目錄》載,此處原藏1578件,現有墓誌石刻1413件(但1983年文物出版社影印出版,只有唐志1209種)。其中西晉志1件、北魏志2件、隋志2件、唐志1191件、五代志22件、宋志88件、元志1件、明志30件、清志2件、民國7件,此外尚存有墓誌蓋19件,以及其他各類書法、繪畫、造像、經幢、碑碣等54件。除此之外,漢晉鍾繇、王羲之王獻之父子書法;宋代米芾所書對聯;明董其昌所書《典論· 論文》長卷;清王鐸的中軸劉墉等人所寫的屏扇、對聯等,在此也能看到。

千唐志齋近年來又在這個基礎上廣徵石刻碑誌 ,數量多達五六百方,見《全唐文補遺.千唐志齋新藏專輯》。對推進唐史研究的作用,不言可喻。

二、

中國人重視文字,喜歡書寫、不信任言說,最明顯的表現就是金石刻鏤。口說無憑,必需留下字據,而字還要刻鏤於金石,期以不朽,這才安心。世界上沒有其他民族是如此的。

具體說,則金早而石晚。商周多鑄在吉金上,石鼓獵碣這種就算異數了。舊說石鼓為周宣王時作,但諸家考證,頗疑它不應如此之早,就是因為石刻之成規模,恐怕還在秦。秦昭王或惠文王時便有詛楚刻石;秦始皇統一天下後又在芝罘、會稽、琅邪、秦山、嶧山等地刻石銘功;石鼓也有秦文公、穆公、襄公、始皇諸說。故刻石可能與秦之風俗有關,中原甚至楚越則都是只銘金而少刻石的。“金石可鏤”這個詞,出自荀子,而荀子就也是入過秦的。

到了漢朝,刻石仍以圖像為主,文字甚少,大批文字之刊刻須遲至東漢。這也可說風氣之擴展畢竟還須要時間吧!但自茲以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了,刻碑、刻石經,皆洋洋灑灑,蔚為大觀。

這些石刻樣態繁多,但除了材質依託於岩石外,很難算是同一類資料。有存於地下的,如墓誌;有樹立在地表的,如碑碣;有刻於自然石體的,如摩崖石刻;還有自然與人工的混合物,如石窟文字。

這些石刻,很早就被用為考史之材料.如宋代歐陽修是《新唐書》的纂修者,但同時也是金石收藏家。他的《集古錄》便談到許多石刻文字的史料價值,以及可以補正史傳之處。今存《集古錄》十卷,後六卷都是關於隋唐石刻的,可以想見他修《新唐書》時一定也參考過這些材料。

清代金石學大盛,石刻更是獲得空前的關注。而其中唐人墓誌因是唐代埋入地下的第一手歷史實物資料,尤獲重視。是研究唐代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及唐代歷史地理新的實物資料,關係到隋唐史及唐史研究的突破和深化。晚清以來,勞格、陳寅恪、岑仲勉、唐長孺、谷霽光,西人沙畹、伯希和等數不盡的重要學者,均曾利用新發現唐人墓誌進行相關研究,取得耀眼成果。

近年來唐人墓誌不斷發現,數量又遠逾清朝。考古學、中古史、文學史、書法史、社會史、婦女史及歷史地理學等各界學人也對之愈來愈關注,饒宗頤先生甚至稱之為 “繼甲骨、簡牘、敦煌寫卷、內庫檔案之後第五種新出史料”。這批石刻,已輯為底下這些主要彙編史料:

洛陽流散唐代墓誌彙編(上下冊)編著者:毛陽光、于扶危。

臺灣毛漢光先生主編的《唐代墓誌銘彙編附考》,每冊收一百篇墓誌,從19841994十年間,一共出版了18冊,合計1800篇墓誌。

周紹良主編、趙超副主編的《唐代墓誌彙編》,1992年上海古籍出版,共著錄唐代墓誌3607方。《唐代墓誌彙編續集》,2001年仍由上海古籍出版。

《隋唐五代墓誌彙編》天津古籍出版。分為《洛陽卷》、《河南卷》、《陝西卷》、《北京卷》(附遼寧卷)、《北京大學卷》、《河北卷》、《山西卷》、《江蘇山東卷》、《新疆卷》九卷。

《全唐文補遺》,吳鋼主編,三秦出版社從19942001已有七輯,大部份是墓誌。

日人氣賀澤保規《唐代墓誌所在總合目錄》,東京汲古書院,1997年出版。是一本目錄書,收書十種(含《唐代墓誌彙編》等)。

臺灣新文豐出版社則從1977年開始到1986年連續出版了《石刻史料新編》三輯,並有高橋繼男編的著者索引,

國家圖書館善本金石組編《隋唐五代石刻文獻全編》,2003年由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出版,共四冊。這原是《中國歷代石刻史料彙編》(合十六冊,2001年出版)中的一部份。2003年析成《先秦秦漢魏晉南北朝石刻文獻全編》、《隋唐五代石刻文獻全編》、《遼金元石刻文獻全編》、《宋代石刻文獻全編》、《明代石刻文獻全編》。整套書並已由書同文公司制作成可全文檢索的電子版(2004年)。

由這些彙編資料集看,我們即不難發現:在各類石刻史料中,唐代墓誌是最受重視、整理工作也做得最多的。其原因當然與其史料價值有關。毛漢光先生在其《唐代墓誌彙編附考》即曾說過在他所收唐代拓片中,百分之九十的碑銘中人物不載於正史;而且碑誌中人物的數量是兩《唐書》中人物數量的兩倍;從字數上來看,碑誌的字數更超過了兩《唐書》的總和,而這“在歷代歷朝之中,唐刻乃是獨有的現象”“所以就唐墓誌而言,已不僅僅是以石刻證史了”。

這也就可以瞭解為何藏家會蓄意收集唐代墓誌。恰好從清末到民國二十年左右,地不愛寶,在洛陽附近就又出土了大批魏唐墓誌。具體情況可見郭玉堂《洛陽出土石刻時地記》、日本氣賀澤保規《複刻洛陽出土石刻時地記附解說所載墓誌碑刻目錄》(2002年汲古書院出版)。

    當時收集的人很多,除了張鈁之外,還有端方、羅振玉、于右任、李根源、馬衡、徐森玉等。端方的收集叫《陶齋藏石記》(臺北藝文印書館《石刻史料叢書》中收);羅振玉的編成了《芒洛塚墓文遺文》;于右任的收藏,前文介紹過了,叫《鴛鴦七志齋藏石》,30年代捐予西安碑林;李根源的收藏結集成《曲石精廬藏唐墓誌》,由其子希泌編著,1986年齊魯書社出版。

後來我國各地又陸續出土了許多唐代石刻資料,而大部分還是墓誌。比如西安出土大業四年李靜訓墓誌,咸陽出土開皇十九年獨孤羅墓誌、神龍二年章懷太子李賢墓誌、開元二十六年李景由墓誌以及河北出土的何弘敬墓誌等等。這些發現被收錄入了《唐長安郊區隋唐墓》、《西安郊區隋唐墓》等報告,以及《文物》、《考古》等學術期刊中。可見墓誌確實是石刻史料之大宗。

三、

 墓誌銘這種形制出現於東漢末年,亡者入墓,無不有志。其淵源則可能來自秦之刑徒墓銘。

 早期端方曾收集過二百餘塊刑徒磚,將其中一百三十三塊編入了《陶齋藏磚記》,但並未引起重視。後來陸續又有出土,一九六四年,中科院考古在洛陽偃師獲得刑徒墓磚八百二十餘塊,為最大宗。磚銘記錄了刑徒的部屬、技能、獄所名稱、刑名、姓名和死亡日期等。起自東漢永初元年(西元107年),止於永寧二年(西元121年)。一九七九年在始皇陵西側又出土刑徒瓦志十八件。記有刑徒的地名、人名、爵名和刑名。故可推斷由刑徒瓦銘到刑徒磚銘是一條線的發展。

爾後魏晉時期的墓磚志,應該就是這條線的繼續。如《魏景元元年張普墓磚》、《張使君兄墓磚》、《魏正元二年徐氏磚》和晉《成晃墓誌》、《徐義墓誌》等都是,墓誌銘已漸漸定型。北魏隋唐,則踵事增華,風氣愈盛。

東漢、西晉的墓誌,記載仍然十分簡略,僅題姓名、卒年、葬地而已,後來就詞繁采勝了。漢人如此,胡人也仿效成風。尤其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推行漢化政策以後,規定拓跋氏死後不得“還葬代北”,於是貴胄勳戚,多覓窀穸於洛陽近郊北邙山。墓誌的規制也愈趨方形,開始配有志蓋,從選石、打磨,到書丹、鐫刻,都愈來愈講究,裝飾精美。或如《元暉墓誌》四側刻有四神和雲氣紋;或如《馮邕妻元氏墓誌》志蓋和四側刻異禽怪犬和精美的圖案。還有將墓誌刻成龜形,志蓋刻成龜背的。所以這時墓誌已成為集書法、畫像、雕刻等為一體的藝術品了。

墓誌形制本身也頗有變化。隋及初唐,墓誌蓋頂寬大,餘斗殺小,志蓋、志側多無紋飾,或刻忍冬蔓草花紋,遒勁大方。盛唐以後,斜殺漸大,益頂逐次增高,呈覆斗狀,紋飾多刻蔓草、海石榴、四神十二時像,線條豐滿舒張。德宗建中以後,多刻四神、海石榴、雲氣,題材多樣,紋飾繁縟,而線條則鬆散無力。

但美術畢竟是附帶的,墓誌的重點是文字,因為它的功能,是用以備後嗣覓蹤辨識。故《文章辨體序說》云:“墓誌,則直述世系、歲月、名字、爵里,用防陵谷遷改。”

整個墓誌可分成兩個部分,一是蓋,篆署朝代、官職、姓氏;蓋下為志,上刻志文,詳載死者官職、姓名、族源、生平事蹟、卒葬時地、配偶子嗣及對死者的讚頌言辭等。置於死者棺柩前,埋在墓穴中。志多方形。

志文又略分為三部分,一是志題,寫明朝代,志主職官、姓氏、籍貫等;第二部分為志文,記述志主身世,即世系爵里、生平事蹟、配偶子嗣、卒葬時地;第三部分為銘文,即歌頌悼念死者的內容。

但這只是一般狀況,細說非常複雜。例如墓誌標題的名目其實就多種多樣。除了最常見的墓誌、墓誌銘、墓誌銘並序(敘)三種外,還有墓銘(並序)、墓表、墓記(並序)、墓誌文(並序)、墓銘(並序)、墓誌銘(並序)等等。而光是首題,官宦墓誌首題的職官書寫、題尊與題終、題終趨尊傾向、夫妻合葬墓誌首題的書寫、夫婦合葬墓誌的不同情形、合志題不書妻、題書妻的特例、首題中的郡望、唐中後期郡望入題的現象、郡望入題的原因、葬俗變化與題書郡望的增多等,均是談不完的話題。

同樣,墓誌撰者署名位置與禮儀也頗有變化,涉及文體格式、文體變遷等問題。

南北朝後期,墓誌始有撰、書人姓名,然僅少數。初唐亦寥寥無幾,至盛唐而漸增,中唐以後,幾乎都必有撰、書者姓名了。舉世以得名家手筆為榮,不惜重金為酬。志文亦不像前代只記爵里姻親、簡述行誼了,而是鋪敘功徳,華辭盛藻。

署名部分。前已說了,初唐前期,大多墓誌不書撰者姓名;少數書名,位置也還不一定,署名於文後或文中者較多。初唐後期,撰者署名於文前漸成趨勢。盛唐,署名於文前者繼續增多;到中晚唐,署名於文前已成慣例,署名於文後者極為少見。初唐,以前尊後卑的署名方式為合禮,其後則無論尊卑皆署於文前才是定格。

此外,墓誌本來是喪家請人追述死者生平與功德的,但自晉代陶淵明起,即有了自己給自己寫墓誌的情況,自己回顧一生,蓋棺定論。此雖文人狡獪,然而至唐卻頗成風氣,自撰墓誌銘也還不少。

反之,則是自己不寫,也不托人寫,一切委諸職業撰志人。在洛陽出土的唐代墓誌中,就有不少志文幾乎相同或大致相同。例如千唐志齋所藏唐代五十四位宮人墓誌即是如此。這應是職業志文撰者自備一稿,然後根據不同情況略予調整就付刻石的;也可能根本就是刻工據一個通用底本做的。因為這些宮女身世本來也就相似,又無家人為之經紀喪事,故只能草草如此了。

換言之,墓誌作為一種與碑誄相似的文體,盛行於南北朝隋唐,雖寫畢入墓,不見天日,卻是當時極重要的文字。著名文家,往往以寫墓誌為治生之法,也都會把把所寫過的墓誌慎而重之地收入文集中。故對這一文體的體制和演變,乃是我們必須瞭解的。唐代墓誌以駢體為主,亦可讓我們明白唐代文學發展的整體趨勢,扭轉五四運動以來研究文章學者偏重古文而忽視駢文的傾向。

四、

    作為史料的墓誌,自有特點。首先,墓誌與刻於墓外的神道碑、墓碑等不同,乃是與死者一同埋入地下的。入墓之後,除非墓室重建,墓誌其實並不示人,一般是見不到的。有若干墓誌,因請名家撰文,作者留有底稿,被收入文集中,或家人保存了抄本,才得以流傳,其他大部分均不見天日。這種文獻,虛美曲筆或偽造事實的情況都會比較少,騙死人,畢竟沒有什麼必要。

其次,墓誌形制比墓碑小得多,故敘亡者生平也較簡要,虛飾浮辭較少,講的都是重點。

但是,三,志做為文體的一類,其體與碑、誄相近,仍是有文采的。所以它本身也有其文學價值。

四,由文體看,《文心雕龍》和《昭明文選》都只收入碑、誄、哀、弔和行狀,墓誌銘均不在其討論範圍。他們論銘文寫作之體例與傳統時,皆與墓誌銘無關,主要認為銘是勸戒用的。因此,若不是因墓誌入土,兩君不易得見,故置諸不論不議之列;那就可見北魏隋唐才是墓誌銘這種文體真正成形且蔚為大宗的時代,故他們還來不及討論。

而隋唐墓誌又是一批特殊的史料,因為它的數量大大超越前代。像隋朝雖只有短短三十七年,而已見出土墓誌二百餘方。唐代則更多,光一個千唐志齋就收藏了唐代墓誌一千多呢!可是入宋以後,這種盛景卻陡然下降。葉氏《語石》中便提到:“宋墓誌新舊出土者視唐志不過十之一,元又不逮宋之半。”

對於這種現象,研究者或謂唐以後人們仍然熱衷於在墓葬中寫放墓誌銘,文人撰作也同樣多;只是人情貴古而賤近,所以唐代墓誌出土,大家珍若拱璧,宋元明清墓誌則隨手散棄,無人撿拾。可是,就算過去出土的唐以後之墓誌都被丟掉了,新出土的,數量也遠遠不能跟唐比。至於品質,那就差得更多了,無論刻工、書法、史料價值,都遜於唐朝。因此,我們可以說唐代是墓誌這一文體及禮制的高峰,其史料和藝術價值也最高。。

這麼多的墓誌,內容包羅萬象。傳統的研究,主要是作為正史及傳世文獻的補充。所謂證史、補史、糾史,起著補偏糾謬的作用。

例如大家都知道隋大業14年(西元618年)煬帝死,隋朝當即亡了。而其實煬帝死後,王世充即在洛陽擁立楊侗為帝。次年,他才廢掉楊侗,稱帝,國號“鄭”。屈突通的墓誌便記載了當時隨李世民一起討伐王世充的戰爭細節。

王世充盤踞洛陽期間,洛陽百姓慘遭蹂躪。孫光的墓誌中又記錄了當時洛陽的慘狀:“初,隋末土崩,洛中雲擾,米遂沸騰,鬥至十千,頓踣於是成行,骨肉不能相救……”。正好可以印證《新唐書·王世充傳》:“糧且盡 ,人相食,至以水汨泥去礫,取浮土糅米屑為餅,民病腫股弱 ,相藉倚道上”的記載。

武則天登基後,重用酷吏周興、來俊臣,株連無辜,實施恐怖統治。程思義墓誌中對此亦有描述:“王侯將相連頭下獄,傷痍誅斬,不可勝數……公卿側足,行路掩首……”云云。

神龍元年(西元705年),武則天病危,宰相張柬之等人發動政變,逼武則天傳位於中宗李顯,恢復唐之國號與制度。崔泰墓誌說:“乃與綠林將軍恒彥範等共圖匡複,中興之際,公有力也,中宗嘉之”,自稱也參加了這次政變。故後來由於中宗無能,韋后與武三思勾結,驅逐了張柬之,崔泰也同時遭貶,“左遷開州刺史,降為資州司馬,歷踐險途,罔有寧歲”。

西元710年,韋后與其女安樂公主合謀鴆死中宗,立李重茂為帝,由她臨朝稱制。不久,李隆基發動政變,帶兵入宮殺死韋后等人,立其父李旦為帝,是為睿宗。這一系列的宮廷政變,在董懷義的墓誌中均有記載:“會逆賊馬秦客等,潛行鴆毒,中宗暴崩,韋氏稱制。奸人掌營衛,凶戚居要津。公翊戴皇帝,斬關通禁,數刻之間,盡殪凶醜 。”

  如此如此,千唐志齋收藏的這一批時間連貫的墓誌,剛好跟正史和傳統文獻之相關記載可相呼應,是研究唐代宮廷史不可忽視的。

    接著,天寶十四年,安祿山史思明起兵造反。《元真墓誌》中記有:“賊臣思明再侵京邑,縱暴豺虎,毒虐人神,丘壟遂平,失其所處 。”說明叛軍所到 ,生民百姓流離、百姓塗炭。第二年安祿山在洛陽稱帝,國號大燕,年號聖武。洛陽聖武觀女道士馬淩虛的墓誌,即刻於他稱帝的當月。據志文可知,道觀原名開元觀,因懾於形勢,改稱聖武觀。年輕的女道士馬淩虛“光彩可鑒,芬芳若蘭”,“揮弦而鶴舞,吹竹而龍吟”,很有藝術才華。結果被安祿山的幕僚獨孤公擄去後,“未盈一旬,不疾而終”。所以這個墓誌更是一則不幸生命的具體見證。

從這個意義上說,墓誌無愧“石刻唐書”的稱號,可以補充許多歷史細節、印證相關記載。

近年對墓誌的運用,卻其實又超出了這個範圍和意義,研究熱點甚多,例如以墓誌對唐代文人的生平資料進行補充;進行唐代家族史研究;全唐文或個別唐代文人文集之輯補;一般人物的墓誌所反映出來的社會歷史文化現象;墓誌文體研究;歷史地理;婦女史等等。

相對於正史、別記,墓誌有獨特的作用,是瞭解墓主所生活時代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層面真實狀況的重要載體。以女性史為例。一般正史、別記中對女人的紀錄均很簡略,跟男人不成比例。墓誌恰好不然,每個時代都有女性墓誌銘、每個女人也都有志。所以女性墓誌銘,是再現女性生活風貌和當時的社會觀念的絕好材料,對研究女性史、家庭婚姻史等等都具有重要的價值。

近年研究者或利用唐代墓誌來考察女性一生不同階段的生活;或分別利用志主為男性或女性的墓誌內容,來統計夫婦雙方去世年齡的比例、合葬情形、寡居生活,以及冥婚和不婚女性的狀況;或利用墓誌銘的書寫格式,考察唐代女性在一生中不同階段的形象;或藉此研究婦女與佛道信仰之關係、家庭地位、母子關係等等,都有突破往古的成績。

此外,唐人墓誌中有豐富的唐代地名、政區地理、軍事地理、交通地理、文化地理包括唐人地理觀念資訊,都是正史文獻很少記載的,值得重視。現今學界對對唐人墓誌中所涉及的生態、災害、交通、政區、地域、人地關係、地域觀念等也頗有一些研究成果,引人矚目。

例如唐代兩京的規模、形制、坊里等問題,歷史文獻有韋述《兩京新記》、宋敏求《長安志》、徐松《唐兩京城坊考》等,但對街市坊里、苑囿渠池、名人宅第的分佈和位置等許多問題仍未明瞭。墓誌中的相關記載就可以彌補文獻記載之疏。兩京名人宅第、公主王孫宅第、陳朝陳氏皇族後裔宅第、宦官在兩京的宅第、西域胡人在兩京的宅第、唐代文學名人及其書畫家的宅第、流寓隋唐兩京的高麗、百濟人的府第名稱和位置、兩京城內外佛寺道觀,祅教景教摩尼教的寺院位置與分佈等,一些原來不懂的問題都可以解決。

近百年出土唐人墓誌中所記錄的仕宦政區,又幾乎可以覆蓋唐朝所有道、府、州 (郡)、縣。也就是說,唐朝設置過的政區,以及文獻記載遺漏的若干州、縣、鄉、村、里,都可利用墓誌復原。特別是不同時期墓誌所載政區大致能反映唐朝行政區劃及其地名演變的基本過程,且對文獻失載闕漏者有重要補充價值。此外,利用墓誌還可探討唐人之人地關係認識、地域文化觀念、星野觀念、堪輿風水、災異觀念及其南北文化觀念等。

五、

墓誌另一顯著價值是藝術。

藝術,在今天可指音樂、繪畫、雕塑及各種工藝,但在古代主要是書法。書法之主要載體,是簡、牘、帛、紙、金、石。石刻中,墓誌為一大宗,但因墓誌多在地下,故古人論石刻書風多只能據碑或摩厓等立論,現今這一大批墓誌正好可補書法史之缺。

墓誌分兩大部份:蓋與銘文。蓋仿墓碑上篆額之制,也用篆;銘文則以楷書為主。先說蓋。

千唐志齋藏唐代墓誌的篆書志蓋,形式多樣。如《顏瓌墓誌蓋》、《盧思莊墓誌蓋》、《韓思墓誌蓋》等,都是字勢長方,對稱的縱引之筆成合抱之勢,起筆重,中段不提筆,收筆漸行漸提,出鋒較細,勢若倒薤葉,又如懸針。這種倒薤篆(懸針篆),濫觴於漢,三國時魏國如《孔羨碑額》等繼承之,千唐志齋這些志蓋便是這類篆書的遺緒。

還有一些屬於這類篆書的異態,雖沿襲這類篆書的基本寫法,但筆劃任意盤繞、隨意增減,喜用尖鋒,垂筆作懸針狀,而下端向外分張,旁斜逸出,對稱的縱筆作束腰式。如《亡宮人墓誌蓋》、《丁範墓誌蓋》、《王進墓誌蓋》等。

與此相近而又不同的是《康武通墓誌蓋》。篆法奇特,字勢開張,對稱均衡,垂腳外展,富有個性,類似漢《張遷碑》的篆額。

《田夫人墓誌蓋》、《王安之志蓋》、《君墓誌蓋》等,則與東漢《白石神君》碑額和三國時魏國《上尊號奏》及隋代碑額的風格相近。在方整肥厚的筆劃兩端的圓頭上有意挑出一鋒尖,類似鳥頭或鳥啄,強化裝飾性,近於北魏《于景墓誌》篆蓋。

這些都屬於漢魏遺風。到玄宗以後,因李陽冰篆書崛起,遂出現了不少接近李氏篆法的志蓋。如天寶十年《王承裕墓誌蓋》的“大唐故太原王府君夫人高氏合墓銘”就具有李陽冰篆書細勁勻利的風格。同年《高琛之夫人杜蘭墓誌蓋》、大曆三年《崔眾甫墓誌蓋》、貞元六年《程俊墓誌蓋》、太和五年《崔弘禮墓誌蓋》、大中十一年的《李耽墓誌蓋》、咸通十四年的《崔紓墓誌蓋》等同屬此類。可以說自玄宗朝至唐末,墓誌蓋篆書追摹李氏已成風氣,。

墓誌銘部分,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楷書。現在一般論者,喜歡以草書,特別是以狂草來代表唐代精神,以為這才符合所謂大唐氣象。殊不知這純粹是現代人的想像,傳統上說“唐人重法”才是歷史事實,千唐志齋這千餘塊墓誌就是明證。

其中一部分延續北碑而漸成唐楷面目。如《大唐故田夫人墓誌銘並序》《故亡宮六品志》,《馬淩虛墓誌》等,用筆還承襲北碑,以方為主;結體左低右高,將唐代的端正與北碑中的欹側相結合,平正中有峻利。其中《馬淩虛墓誌》書刻晚於《多寶塔碑》六年,此時褚書風行天下,顏書也已開始流行,卻仍可見到這類書風,足證北魏書風之傳統仍是很有生命力的。

另一大批則可看到虞世南、歐陽詢、褚遂良的影響,墓誌中遍佈著神似他們的作品,可徵一時風氣。如狄仁傑所書《袁公瑜墓誌》 ,筆法剛柔並濟,酷似虞世南體 ;李少白書《陳頤墓誌》 ,字體端莊雋秀也頗具虞世南遺風 。而無名氏書《程思義墓誌》 ,似從歐陽詢之體脫胎而來 。褚遂良的影響似乎尤其大尤其久,千唐志齋藏石中幾乎有一半都屬於禇體書風。

受褚遂良影響的作品較為瘦勁。顏真卿那種樸拙凝重的書風,則大約要到貞元以後才漸流行。如《孫公夫人李氏墓誌》、《柳延宗墓誌》、《李邕墓誌》、《李皋墓誌》等可為代表。

除這三大類之外,還有不少隸體、行書或雜體。

隸書在南北朝時漸衰,到唐高宗、武后時期開始復蘇,至玄宗朝而昌。玄宗曾“銳意作章草八分”,故社會上寫隸書之風氣漸盛。墓誌中對此亦有所反映,這一段時期的隸書墓誌便有十餘方。只不過,這些所謂的隸書墓誌其實只是以隸為主而已,有隸書筆意,捺筆突出;但其中還不免間雜以楷法,有時顯得不隸不楷。這當是因隸法尚未復原之故,所以是書法史上有趣的材料。

糅雜更甚的是篆隸雜糅,以追求文字的裝飾意味和審美效果。這類墓誌多出現於隋末唐初,以《禕士華墓誌銘》、《順節夫人墓誌》為代表,書體多參雜篆隸,或直接三體雜糅,初唐大書法家歐陽詢所書《房彥謙碑》即與此接近。

行書不多見,《錦州刺史趙府君墓誌文並序》可為代表。行書本不宜用來寫墓誌這種莊重的文體,但因太宗曾以行書入碑,所以也有若干以行書寫的墓誌,彌足珍貴。

後世學習書法,都取徑唐賢碑拓。但唐人碑拓難得,後世傳習,多仰賴宋人所刻閣帖。閣帖屢經傳摩翻印,字跡或肥或瘦、神氣或漓或散,士林遂以為病。至清乃有提倡北碑者,把學唐的稱為帖派,倡言要尊碑“卑唐”。其實那些法帖在唐代原本也多是碑刻;唐碑之原刻,這些尊碑的人也未嘗不尊,所以碑帖之爭,徒成近代書法史上一段公案。大量墓誌出土,更打破了原先碑帖分立的思考框架,提供了更開闊的、更多元的視野,所以未來也必然會大有助於書法藝術的探索。

六、 

千唐志齋藏石是中古石刻文獻之大宗,其價值,學界早有定評,我上述之說明也只不過是綜合前輩時賢之相關研究成果而已。

這批文獻,過去刊印過《千唐志齋藏石目錄》,郭玉堂編。1935年西泠印社;《千唐志齋》趙跟喜等著,1989年中國旅遊出版社;《全唐文補遺·千唐志齋新藏專輯》,2006年吳綱主編,三秦出版社等,嘉惠士林,流播已久。但系統、全面、集中地整理出版,其實迄未做過,其資料,各界還沒真正統合運用過。就此而言,這次編輯《千唐志齋博物館碑銘全集》出版,可說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本書收集了所有墓誌蓋銘和碑的拓片,標明原尺寸大小和所在位置,釋考了銘文碑文的內容,提供了墓主姓名、撰文人寫刻人鐫刻人姓名等相關資訊,相信能對使用者大有裨益。

 石刻材料也同其他類型文獻一樣,有善本和劣本之分:碑版之存佚、氈墨之優劣、捶拓之早晚,差異甚大。使用了劣拓,自會造成材料的失真或誤解。如千唐志齋藏唐咸亨元年《康敬本墓誌》。北京圖書館金石組編《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彙編》與吳樹平編《隋唐五代墓誌彙編》所刊圖版相近,均有殘泐,周紹良先生主編《唐代墓誌彙編》據以釋錄,故缺字較多。《洛陽出土歷代墓誌輯繩》所刊圖版就要好多了,後來吳鋼主編《全唐文補遺》即依據此本,所以所得文字較前者爲多。可見資料傳印,也須精印精拓。我們這次印行,希望就能達到這種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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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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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春徂夏,勞且未休。七月學校放了假,理應可暫時得閒,而其實更累。考試、改作業之餘,仍得四處周遊,清償文債人情。
   七月二日在燕京參加馮滬祥兄辦的兩岸傳統文化論壇後,轉成都,參與符號學大會,並去都江堰文廟視察。回京後,再轉往杭州,籌備九月中在浙江美術館辦的書法展。然後去衢州,又去了開化。
    開化一批朋友在嘗試復原開化紙,邀國圖張志清館長、浙圖徐曉軍館長、古籍保護中心王紅蕾夫婦去指導。我也附驥參加其錢江源論壇,略說開化紙之價值及文化產業發展之道。
    返京後,又專程去了趟石家莊,看閻秉會的書畫展。
    游旅問學,行走於疏風間雨中。另覓隙為高國藩先生作一書序,附後,餘不能殫述矣。人民東方出版社剛為我印出《四海游思錄》,這些便都是續章。

《中国巫术通史》

龔鵬程

     高国藩先生是诗人,是人类学家、民俗学家,在推动学术研究方面也贡献卓著。我认识他,快三十年了,但知道他在写《中国巫术通史》仍世大吃一惊。题如此之大,虽说他积累甚富,早在2001年便已出版《中国巫术史》(该书且荣获江苏省社科优秀成果一等奖),写起来可能驾轻就熟,然而这毕竟不是容易做的题目,要花绝大气力呢!

他寫畢,我看了更加驚嘆。因為他的巫术通史,事实上就是在讲整个中国人的巫文化。

巫,看起来好像不难明白,《说文》早已解释巫就是降神者;故巫术云云,当然就是指一切降神驱鬼、与鬼神打交道之法。

但细思即知情况不那么简单。例如迎神驱鬼时常會使用咒语符箓,故咒与符均可视为巫人之术。可是咒语和符箓却可以单独存在并发挥其作用。这些作用常可与鬼神无关,是咒与符本身就具有的效能。

  例如孙思邈《千金翼方》中有禁咒卷,什么病念什么咒语即可获致什么疗效,乃是与一般医家用药完全一样的,故列入药典中,推荐给病人。此类咒语与降神毫无干系,然施术者与病家都相信它拥有治疗之效。此种“相信”和“运用”,整体即属于一種巫文化。因为施者与受者都不能完全了解为什么念什么咒就会有什么效果,只是在一种社会文化中相信并接受之而已。为何相信,一部分取决于疗效,一部分由于社会心理及该文化社群之知识结构。若无此社会心理和相应的知识结构,则虽咒符仍然有具体疗效,依然不能被该文化社群理解、认同或接受。

  现今医科大学教授《千金翼方》的多了,然而不是把这两卷禁經删了,就是根本不教咒语;谈及符咒,則均斥为迷信、不科学,就是这个缘故。

  实则所谓科学,即今之巫术也。巫为总名,巫术、巫文化底下有许多分支,名号颇不相同,今之科学,便属其中之一端。

  换言之,巫术涉及的,不仅为鬼神。巫与鬼神相关者,不过是某些时代某些地区或某文化社群对巫术的一种解释。如不用精灵与鬼神来解释巫术、巫现象,也可以用交感、模拟、反抗等原理来解释,或乞灵于所谓科学,量子啦,物理啦,场啦,原子啦等等。因此不能以为巫术仅是一种原始的文化或思维,它是遍布古今的。更不能把巫和封建、鬼神信仰、不科学等同起来,它也是遍存于中外的。

   那么,巫到底是什么?《说文》讲的其实也没错,降神之“神”若不看死,则确实可提供我们一条思路。盖人本来有思维、有精神,是思虑与行动之主体;但某些时候,我虽仍是我,可是似乎另有一精神主宰者进入我身体中。这时原有的主体退位或隐蔽了,由另一个主体来导引我行动或说话,此即一般所说的降神。神下降,进入了我。各种宗教之神圣经验都是如此的,聖靈充滿、佛在心中、神與我同在等等,只是說詞不一樣而已,均属于巫术之一类。

这降神之神,重点是指替代了我原有精神之另一作用者:人在被降神、附体之後,认为一切言行均不再是我做的,而是“他”,是另一起具体作用者。

这个“他”,常被解释为精灵、鬼神,但也可被解释为某种客观的原理原则,例如天命、气运、理数、五行、八字,或交感、模仿、反抗、科學等等。总之,这时之言语、行动、发生了什么事、出现了什么效果,均非我所能知,有时我甚至被蒙在鼓里,主体隐匿不彰。要待事後,神退了,也就是走出巫术状态了,才豁若初醒、恍然大悟。

所以,巫术事实上就是相信“有个自我之外,尚有能起作用者”的一种思路和行动。例如我正谈着恋爱,但我相信恋爱能不能谈成,关键不在我,而在于月老是否帮忙,或某种咒语、符箓、术法(下蛊、把鼠尾烧成灰喝、饮足底泥之酒等,詳见高先生書第廿七章第五节)是否奏效。我要身体健康,但不是从保健、锻炼、调节食色等方面着手,而是希望神灵或符咒能起作用……等,都是巫术、巫思维。由伦理学上说道德的“自律”与“他律”来看,巫正是一种他律的态度。凡相信人生与世界常是不由自主的,皆属于此。

高先生谈的,就是这一路思维之总体状况。故由上古一直讲到现当代中国人的生老病死,贯串一切民俗、宗教、医疗、商业、政治活动,也遍及汉、满、女真、党项、契丹、蒙古、吐蕃、苗、瑶各族。恢宏博大,气象万千。而具体解说,则多依据他频年踏勘调查之所得,故亲切有味。引经据典,又能要言不烦,探骊得珠。故虽大书,多达二百余万言,却读来如短秘珍笈,唯恐易。其中义纷,不及備論,只能请读者诸君自去细细品味,我此处聊为喤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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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台小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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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四日返台,八月一日飛杭州,二日轉回北京。

此番返台,拜会了河北同乡会、武进同乡会,目的是要收集民国三十八年以後大陆各省蒞台人士成立的同乡会文献。

当时百萬軍民南渡,各省俊彦,群聚海峤,遥思故里,瞻此炎方,均建有同乡会馆,又皆办有《文献》刊物,以集流人之嘤鸣、慰游子之羁怀。

六十多年来,各省各市縣都有同乡会、都有其文献或《乡訊》资料,數量可谓沈沈颗颐,內容更是极有价值。内中文史考订、邦人旧事、乡情述往、时政分析、诗词唱和,什么都有。

但现今若不收集,则老辈凋零,同乡会之功能日益萎缩後,此类资料亦必散失离踪。因此蒋致遠兄跟我商量,把这批难得的资料一一收羅起来,先数位化,做成资料库,将来再选辑出版纸本。

因为这幾十年的历史遭遇,乃千古所无之奇局,此类流人同乡休养生息之文献,亦是亘古所无之心声,检存以背後世考案,实乃我辈之责。所以这趟回来就先办这事,拜会了两处,都很圆满,都签了授权书。

但返台時,忽聞指南宮高忠信先生物故,心情一下就差了。高先生曾任多屆中華道教會會長,當年創辦道教學院,主要靠他。本屆畢業典禮剛玩,他便羽化了,真是沒想到。去年底我帶杭州游學團回台參訪指南宮時,他還熱情設宴招待,不料忽焉化去。

近年每次返台,都要新接受一些噩耗,故人老者、病者、死者,聞見皆令人難受。

与诸老友见,眾称独我还不甚显老,我说:“可能吧,这都因我受的打击最多、挫折最大的缘故!”众皆笑叱,说:“哪有这个道理?”我说:“当然呀,打击太多,我只好努力抵抗、拼命振作,所以反而激发了无穷生命力。古人说殷忧啟聖、多難興邦,就是这个意思,哈哈哈”。

   聞陈文華先生病癌,近得一法治疗,颇见效。然整理汪雨盫先生诗稿的事就不敢催他了。

   倒是碰到吕正惠。正惠近来摆脱无聊的统独纷争,回頭治舊诗,新成一书,大见心得。据他说,台湾講老杜,最好的就是陈文華。文華有一教学视频,细讲杜诗三十餘首,绵密精到,已找学生录出,拟出版。可惜台湾目前学术出版界甚是萧条,出学术书大抵均须自掏腰包,他正在游说出版社赞助中。而此等事,怎好还要病中的陈先生出钱呢?我说:“嗨,何必找出版社的麻烦?我们两人替他印了吧!”老吕大乐,遂浮一大白。那天,是我见他喝酒唯一没醉的一次。

   那天是徐秀荣邀饮,我散步去赴约,路上忽然碰见林景渊。久不见,大喜,问:何以在台北?云现在每周自台中来,做义工数日。

    蓋“出版界小巨人”沈登恩过世以後,其遗孀葉姿晴坚毅幹练,不但把巨债还了,还在街巷中重開了远景出版社,林即来此帮忙,顷且出版了《扶桑書物语》。今天,又恰好有個聚会,拉我进去一看,钟肇政、赵天儀、张良澤、林文義等都在,还有电视台的人,大概正拍鍾老、趙老的纪录片吧。我趨前向钟老致意,不料握手握得他疼叫起来。

    我初入社会时,他编民众日报副刊,颇优容我在上头放肆,因此夙来感念。但後来台湾文学越来越偏於独立運動,我又撰文痛批鍾老他们所建构的只是“我们的文学史”。嗣后我由旁处得知,那文很刺痛了他。正如今天我虽好意握手致敬而他又被我弄疼了一般。

    葉姿晴则说当年与沈登恩去佛光大学找我,被我的書房震住了,回来乃与沈商量,也仿作了一个。如今,这两个书房当然也都如烟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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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錢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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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金燦替南方人物周刊作一文,論錢穆先生,以紀念先生誕辰。發了一些題目問我,要我也提供點意見。我略答如下:

問:能否與我們分享一下您在實際的接觸中對錢先生的印象?

答:我接觸錢先生很遲。見則老矣,溫訥謹厚,無盛年氣象,但知為有德長者而已。然我聽嚴耕望這些錢先生老學生說過,錢先生早年是很能跟學生玩在一起的,他們常一人持一棍去爬山。

       回台演講,在淡江大學禮堂倒塌被砸之後,身體肯定是受損了。晚年樓居為常。古人云筋力之減,皆稱新來懶上樓,錢先生則是罕得下樓出門,問學者都在客廳中見。政界人物來,亦不接待,任其随席聽而已。

       对我辈,因非真正弟子,较客气,多称兄。於我则称龚先生,我称他钱老师或先生。怡然蔼然,论学若家常,大關節处卻極敬肃,不苟且。而不甚道人是非,评价师友均极见分寸。许多成名学者,恃老卖老,动辄狂言骂世、自吹自衒,先生不然。

 

問:您在《悼錢賓四先生》一文中談到,他一生在對抗時代,在平衡他所認爲的時代偏差。但他的主張,在整個學界中卻是孤獨的,他治學的方法亦無嗣音。學界之外,對他更是欽其寶而莫名其器。如今,距離錢先生去世已有二十多年了,錢先生當初想平衡的時代偏差,今天得到改善了嗎?

答:时代之偏差,今更甚了,哪就得到了改善?

钱先生认为的偏差,一在文化方向,鹜新向西,不能归根返本。一在个人方面,人心蔽,陷溺日深。他在文化的具体分析上,释判东西、评价优劣,多可商对人心的哲理性解说,也不及宋明理学家或当代新儒家精微,但方向是不错的。可惜现世仍与这个方向背道而驰。

 

問:您認為錢先生的主張在整個學界是孤獨的。的確,錢先生的文化立場並不被胡適、傅斯年領軍的考據派認可。在另一方面,大陸時期與錢先生持相似立場的,有柳詒徵、錢基博、陳寅恪等先生,但錢先生與他們,又並不像考據派那樣形成流派或陣營。導致錢先生孤獨的因素有哪些?

答: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则党矣。不党,当然就孤独,而且是本质地孤独。你说的柳诒徽、陈寅恪、钱基博,其实也都是孤独的。他们也党不起来。可是现代是个群众结党而鬥的时代,不能党同伐異,自然就不能号召群众、鼓动风潮。

再则是方向的问题。现代是资本主义工业化及党官僚体制裹着人,趋向毁灭地球、毁灭人性的方向走。钱先生他们看着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而大声呼籲示警,或自伤也将与群盲同殉的一批人。这一小撮人豈能阻挡时代的巨轮?过去,他们也都几乎被碾成齑粉呢!

 

問:錢先生桃李滿天下,您卻認爲他的治學方法沒有嗣音。余英時先生在自述治學經歷時也說,在思想方面,我相信錢先生對我很有意見,而我也不能完全接受他的看法,但彼此只是心照不宣,從未說破。在您的評價體系裏,一個學者需要符合哪些條件,纔算是繼承了錢先生的學問?

答:钱先生方面广大,弟子们仅得其一偏。如余英时、何佑森主要是近三百年学术史,严耕望是历史地理先秦诸子学及宋明理学方面却没什么學生做

而这又還不是领域的问题,而是道与史之分。大家都说钱先生是史学家,但古之史家要通古今、究天人,故历来都说道家出于史,而近代言史最谈古今之变,重史迹而不重道。

 钱先生言史,是關涉其信仰、价值、意义的,也就是道之问题。因此重周公重孔子重朱子。朱子尤其他学术之根穴所在。可是弟子们所谈多只是迹,不是道。高明如余英时,论朱子亦僅贴合着宋朝政治立论,是更黏着于迹。此乃方向上之异趋也。当然余先生新近又有论天人之际的大作,但问题意识仍是史迹的,想说明所谓轴心时代古今变遷而已,与钱先生毕竟不同调。

换言之,继承钱先生之学,一是要中有道揆、二是要廣大通達。方法跟考据一点关系都没有。

   关于钱先生之通博,可补一掌故。香港中文大学为钱先生作寿,成立钱宾先生讲座时,余先生致词,谓余英时、全汉昇、金耀基這三位都做過中大新亚书院院长,可是三个人加起来,仍仅得“錢”先生之一半。颂扬得体,一时称之。

 

問:再過一百年之後,您覺得人們會如何評價錢先生?

答:往者已矣,来者不可。未来钱先生也可能被超越,渐不重要。但无论如何,人们应当会记得一个倔强的灵魂,曾在这般黑暗的时代护着文化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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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與生命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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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亦大矣:書法與生命意識

龔鵬程

 

一、

談書法,當然繞不過《蘭亭集序》,可是到底又有多少人讀懂了它呢?試看這一段:

古人:“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固知一死生爲虛誕,齊彭殤爲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

百度百科說:“動蕩不安的魏晋時期,帶給人們嚴重的不平衡和壓抑感,而優美的自然環境却能使人在身體和心理上獲得短時的安靜和鬆馳,自然景觀一躍成爲人的一種內在需要。第一段,人們開始了從自然中去超凡脫俗,在觀賞自然中體悟人生道理。第二段,正視生死,隱含對儒家死生觀的批判,儒家重生而輕死,對死亡這一人生終極問題避而不談,是不能爲人接受的。”

       嘿嘿,原文明明是反對莊子的,這篇解說居然把它說成了是批判儒家,真正妙哉!

古人還不至於這麼離譜,但也未必靠譜。如吳楚材古文觀止》卷七說:“通篇著眼在死生二字。只爲當時士大夫務清談,鮮實效。一死生而齊彭瘍,無經濟大略,故觸景興懷,俯仰若有餘病。”余誠《重訂古文釋義新編》卷七則說:“因遊宴之樂,寫人生死之可悲,則蘭亭一會,固未可等諸尋常小集。而排斥當日竟尚清談、傾惑朝廷者之意,亦寓言下。林西仲謂古人游覽之文,亦不苟作如此。信非誣也。至其文情之高曠、文致之輕鬆,更難備述。”

       這都是從對時代的批判著眼,認為是反對清談,想要經世濟民。但這其實又是以儒家胸懷來看待王羲之了,說此文高曠、輕鬆,更是可笑。

       實則《蘭亭集序》的內容主要是說聚會非常好、非常快樂,但這麼美好聚會卻令人樂極生悲,想到人生苦短。因此它是個悲傷的文獻,講人面對時間的哀傷。在哀傷中,王羲之還有個重要的體悟,發現莊子所說的“齊物等觀”“齊彭殤、一死生”都是騙人的。莊子教人不要執著於大小長短,大小是相對比較來的,人陷在這些比較之中就不能見到天地之大美了;假如從大宇宙的觀點來看,一年、十年、 一百年有多少差別呢,一個出生就死掉的嬰兒和活了八百歲的彭祖又差多少呢?莊子常常拿死亡開玩笑,是想去除我們對死亡恐懼。王羲之却認爲這只是個理論上的空話,:“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

       之所以如此說,不是反儒或行儒,而是因為他是道教徒。他們是個著名的道教家族,故根本不信老莊思想,所以王羲之還有一雜帖說:“省示,知足下奉法轉道,勝理極此。此故盪滌塵垢、研遣滯慮,可謂盡矣,無以復加。漆園比之,殊誕謾如不言也。吾所奉設,教意正同,但為行跡小異耳。”(全晉文,卷二五)

   照目前一般人的理解,魏晋不就是清談老莊嗎?怎麼會批判老莊?道教不就是老莊的宗教化嗎?王羲之既是道教徒,又怎麼能不信老莊?

   這就是上述那些歪七扭八的解釋之所以出現的緣故,由于對傳統文化無知。

       道教很複雜,教中有教,且大多數教派不都信奉老子。如漢代太平道,其理論是說天地生病了,我要像醫師一樣來治理它,將來更會降生一位真正的太平帝君,帝君出現以後就天下太平了。它就不奉老子或太上老君。

       魏晉以後,上清道崛起,也有自己的經典《上清大洞真經》《黃庭經》等,道法主要是呼吸吐納加上內觀,觀察我們身體內部的變化。

       在漢魏還有另一個靈寶道,宗旨不是教人修煉成仙,而是要普度眾生,主要經典叫《靈寶度人經》。因此上清道士見到死人是不能去超度的,他們須涵養生氣來克制死氣才能長生,碰到死人是晦氣的事,將大大折損修煉的功力,故遠遠看到人家抬棺材出殯就要趕快躲起來,最好是藏到水底,回家後還要沐浴更衣。靈寶則相反,要普度一切天人。

       此外還有丹鼎道士。他們不只吃草木之藥。草木本易於衰朽,所以要吃不朽 的東西,例如吃礦石吃金子,慢慢身體變成金子那樣就不朽了。可是一下吃那麽多也不行,會變成吞金自盡。所以吃這些金屬是有方法的,不能直接吃,而是要用鼎爐燒煉成丹藥吃,故稱為丹鼎道士。這是中國最早的的一批化學家。主要是拿硫磺、丹砂、銅、鉛等等去燒煉吃了大補。過去魯迅講魏晉的文人與藥跟酒,講的就是這類事。酒是行藥的,藥是五石散之類,吃了以後大熱。所謂“魏晉風度”,多與他們吃了藥有關。

       漢魏南北朝期間情況如此,信老子的,僅一個天師道;莊子被道教人士信重,則要晚到隋唐。

       王羲之一家人都善長書法,其子獻之,善草書;凝之,工草隸;徽之,善正草書;操之,善正行書;煥之,善行草書;獻之,更了不起。黃伯思《東觀餘論》云:“王氏凝、操、徽、渙之四子書,與子敬書俱傳,皆得家範,而體各不同。凝之得其韵,操之得其體,徽之得其勢,煥之得其貌,獻之得其源。”其後子孫綿延,書法之傳不墮。所以武則天時王羲之的九世重孫王方慶曾將家藏十一代祖至曾祖二十八人書迹十捲進呈,編爲《萬歲通天帖》。

       而據陳寅恪先生的研究,他們這家族之所以如此善書,即是因他們是個道教家族。王羲之這一輩人名有“之”字的,有十二個;子侄輩有“之”22個,孫輩12個,曾孫13個,玄孫9個,五世孫4個。這“之”便是道民之標志。南北朝期間著名道教徒,如斐松之、劉牢之、寇謙之、司馬孚之、司馬亮之、司馬景之、司馬曇之等等都是如此,所以看起來皆不避家諱。

       道教是很特別的宗教,我另有文章說明過:它是根本意義上的文字教,道士只以一根筆爲法器,上章、拜表、寫符,就能通鬼神,替人祈福去病。所以漢魏南北朝間大道士無不善書,王家正是一個鮮明的案例。

       而也因為他們有宗教關懷,故特能感受到生命飄忽衰亂之苦,急於尋求超越。所謂“詩人之憂生”也。王羲之諸帖,輒因此頗有哀衷,動人魂靈,不徒以筆墨妍妙見長,如《蘭亭集序》《喪亂帖》即是。他還有一通《頻有哀禍帖》說:“頻有哀禍,悲摧切割,不能自勝,奈何奈何!省慰增感”。這不是他遭逢特為慘酷,而是因他心靈對人生之哀特有感會使然。

      道教徒還常服食。王羲之《十七帖》共二十九帖,其中服食帖、天鼠膏帖藥草帖等均與服食有關,:“吾服食久,猶爲劣劣。大都比之年時,爲複可可。足下保愛爲上,臨書,但有惆悵”之類。

      魏晉名士多服五石散。據葛洪說,五石指“丹砂、雄黃、白礬、曾青、慈石”。《世說新語·言語》載:“服五石散非惟治病,亦覺神明開朗。”因五石散性大熱,服後要吃冷飯、洗冷水浴,在寒冷處休息。

      王羲之一家都服食。《右軍書記》錄王羲之雜帖有:“大都夏冬自可可,春秋輒有患”,一有患就服食,食也不僅食五石散。《淳化閣帖》卷十便收了王獻之《鐵石帖》,云:“疾侯極是不佳,幸食眠意事,爲複可可。”現藏日本東京台東區書道博物館的唐人摹本王獻之《新婦地黃湯帖》亦可見他家中頗試湯藥。《鴨頭丸帖》說:“鴨頭丸,故不佳。明當必集,當與君相見”,也是如此。上世紀60年代,南京出土的王羲之從姊、叔父王彬長女王丹虎的墓中,發現200多粒隨葬品藥丸,主要成分是硫和水銀。也可從旁輔證王羲之家族的服食風氣。

  這又涉及了一個王羲之寫字換鵝的公案。

     《晋書·王羲之傳》載:羲之“性愛鵝。……山陰有一道士,養好鵝,羲之往觀焉,意甚悅,固求市之。道士云:“爲寫《道德經》,當舉群相送耳。羲之欣然寫畢,籠鵝而歸,甚以爲樂。”李白《王右軍》詩:“右軍本清真,瀟灑在風塵。山陰遇羽客,要此好鵝賓。掃素寫道經,筆精妙入神。書罷籠鵝去,何曾別主人。”即述其事。但李白另一首《送賀賓客歸越》:“鏡湖流水漾清波,狂客歸舟逸興多。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說寫的不是《道德經》,而是《黃庭經》引得後世為此歧義,爭議不休。

      另一疑義是:王羲之為什麼喜歡鵝?

      答案之一是說鵝高潔,故為羲之所愛;二是說鵝頸宛轉靈動,羲之頗效之使腕。但最可能的解釋,還應該跟服食有關。唐朝孟詵著的《食療本草》記載:鵝與“服丹石人相宜”,是上品藥材,可以調節服用外丹人體內五臟的毒素。《抱樸子內篇》,引用神農經“上藥令人身安命延,天神,邀上下,使役萬靈,體生毛羽,行厨立至。”又說:“上藥一百二十種。爲君,主養命以應天。無毒,多服久服不傷人。欲輕身益氣不老延年者,本上經。”王羲之好鵝,爲的應是用以合藥。

二、

       蘭亭集序,是《蘭亭集》的序文。詩集才是主體。但現在誰都不重視它,每年辦的蘭亭活動,都是書法,絕無詩人雅集。當日風流,可謂絕矣。

     《蘭亭集》有37首詩。當時雅集,王羲之、謝安、謝萬、孫綽、孫統、王彬之、凝之、肅之、徽之、徐豐之、袁嶠之十一人,作了四言五言詩各一首。王豐之、元之、蘊之、渙之、郗曇、華茂、庾友、虞說、魏滂、謝繹、庾蘊、孫嗣、曹茂之、曹華、桓偉十五人,或四言,或五言,各一首。王獻之、謝瑰、卞迪、卓旄、羊模、孔熾、劉密、虞谷、勞夷、後綿、華耆、謝藤、任凝、呂系、呂本、曹禮十六人,詩沒作成,各罰酒三巨觥。

       當時聚會,之所以會讓王羲之興起死生之感,另一個原因,是因它本身就是一種帶有宗教性的活動,在宗教學上可稱為“禮俗性法會”。因爲文人之所以聚會,是爲了舉行修禊。

       修禊,即農曆三月上旬巳日(魏以後始固定爲三月三日),人們相約到水邊沐浴、洗濯,藉以除灾去邪,稱爲祓禊。據《周禮·春官·女巫》說,其來歷甚爲久遠,乃上古所傳巫俗:“女巫掌歲時祓除釁浴。”鄭玄注:“歲時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類。釁浴,謂以香熏草藥沐浴。”《後漢書·禮儀志上》“是月上巳,官民皆絜于東流水上,梁劉昭注:“蔡邕曰:《論語》‘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咏而歸。’自上及下,古有此禮。今三月上巳,祓禊于水濱,蓋出于此。”

   古代祓除不祥的巫儀,後來相沿成風,遂為禮俗,但其內涵是不變的。所以雖若遊春,嬉戲於水濱,而其實內中自有藉此慰安生命、削減對死亡與災禍的恐懼之意。當時與會諸君作詩,事實上也都跟王羲之一樣,涉及生死問題。如庾蘊詩“仰懷虛舟說,俯嘆世上賓。朝榮雖雲樂,夕斃理自回”就是。

   面對生死問題,每個人處理的方式不同,如王徽之詩先師有冥藏。安用羈世羅。未若保沖真。齊契箕山阿”;桓偉詩:“主人雖無懷,應物寄有爲。宣尼遨沂津,蕭然心神王”,都是以孔子爲榜樣的。孔子在當時人心目中,是能逍遙舞雩、可行可藏的。

  謝安則說醇醪陶元府,兀若游羲唐。萬殊混一象,安複覺彭殤。”採用的是莊子那般齊彭殤、一死生的態度。

王羲之的話:“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正是針對謝安而發。

  《蘭亭詩集》還有個孫綽的後序,則又呼應著王羲之,說:“耀靈縱轡,急景西邁,樂與時去,悲亦系之。往復推移,新故相換,今日之迹,明複陳矣。”

   看這些詩文,你自能理解到他們的集會幷不只是吃吃喝喝、賞風景、聽絲竹、玩耍玩耍而已,貫串于其中的,是一種生命意識,面對死亡,或興發了憂生之嗟,或尋求超越之道。

   這一集,對後世影響很大,許多詩人雅集學它,也有不少人繪圖擬像之。書法史上,它其實也不寂寞。因此我們不能僅知王羲之那篇序,而不關注這個詩集。

   如陸柬之便有行書《五言蘭亭詩》。陸是虞世南的外甥,張旭的外祖父,傳見《唐書·陸元方傳》。最初書學虞世南,又學歐陽詢,晚臨摹王羲之王獻之父子。作品流傳甚少,最主要的是《蘭亭詩》《文賦》。

   他寫的《文賦》,現在很流行《蘭亭詩》則較少人知。其實也是古人稱賞的名基,如項穆就說過:“予嘗見其所書《蘭亭詩》,無一筆不出右軍,第少飄逸和暢之妙爾。”

  傳世有墨迹、拓本各一。一是首行題“五言蘭亭詩,陸柬之書’。墨迹卷,共二十七行。卷後有南宋“睿思閣”等金印及李日華等題記,曾被刻入《戲鴻堂帖》。書法與“蘭亭八柱之二”《褚摹蘭亭》運筆極相似。有影印本行世。一是綠麻紙本,帖後有“陸司儀(柬之)書”四字。又有唐天901903)間題記及宋人諸跋,墨迹已佚,僅存南宋石刻的拓本,現藏上海圖書館

另一唐代大書家柳公權也寫過蘭亭集會三十七首詩及詩序。

   此本名氣雖不如柳氏《神策軍碑》《玄秘塔碑》,確也是劇迹。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縧絹本,烏絲欄,行書。宋《宣和書譜》已著錄,明代曾刻入《戲鴻堂帖》,後入清乾隆內府,爲《蘭亭八柱帖》之第四柱。本幅無款印。卷前引首有乾隆行書題“筆諫遺型”,題簽“蘭亭八柱第四”,題記一段。又有瘦金體題簽“唐柳公權書群賢詩”。卷後有宋邢天寵、楊希甫、習之、蔡襄(後添)、李處益、孫大年、王易、黃伯思(僞)、宋適,金王萬慶,明王世貞(兩段)、莫是龍、文嘉、張鳳翼,清王鴻緒等題跋和觀款。因個別用字不避宋諱,如謝安詩中“契慈玄執,寄教林丘”的“玄”字、王肅之詩中“嘉會欣時游,豁朗暢心神”的“朗”字等都沒有避北宋始祖皇帝趙玄朗之諱。所以論者雖對於它是否是柳公權真跡還有爭議,卻都相信它是唐代的作品。

   字的風格與杜牧墨迹《張好好詩卷》略近,且是秉筆直書,非臨仿之作。又由于這是唐抄古集,所以與敦煌遺書中《文選·陸機短歌行等殘卷》(伯2554)、《玉台新咏卷第二殘卷》(伯2503)價值相當,可說頗爲珍貴。柳公權書法真迹今天已絕,無從得見。此卷墨迹,亦可以與其碑刻幷參。

   此本還有個著名的臨本《董其昌臨柳公權書蘭亭詩》,是董氏行草書的精品。書萬曆四十六年,六十四歲時。紙本、行書。乾隆年間被刻入“蘭亭八柱第七”,原石今保存在北京中山公園內。

   此卷雖是臨摩,却也沒有完全依樣對臨,只以己意運筆揮灑,故轉折靈變、活潑,映帶顧盼,無一懈筆,因此歷來評價甚高。

乾隆在卷後題跋中曾依據明代馮惟訥《詩紀》的記載,校對董其昌臨柳公權《蘭亭詩》的缺字、缺句。可是原作三十七首詩,董其昌只書三十四首,缺郗曇、虞悅、孫嗣五言詩各一首,及王微之五言詩後兩句、桓偉五言詩首句、王渙之五言詩末句及曹茂之詩之標名,個別處還有缺、漏字,乾隆却多沒有校對出來。當是愛重其字,遂忽略了文句上的缺失吧!

三、

  以上是由《蘭亭集序》的死生之感引出的話頭。略說其與道教、與巫俗祓除的淵源。

  與此相似而略異的書法史名跡,是蘇東坡之前後《赤壁賦》。

  前者說:“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爲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後者說:“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顧笑,予亦驚悟。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前者發感慨、抒議論;後者以道士化鶴解之,隨說隨掃,而本莊周化蝶,甚爲明顯。

  蘇轍《東坡先生墓志銘》曾描述東坡:“初好賈誼陸贄書,論古今治亂,不爲空言。既而讀《莊子》,喟然嘆息曰:‘吾昔有見于中,口未能言,今見《莊子》,得吾心矣。’”東坡一生,雖泛濫三教,但思想最契莊子,而亦深死生之感。《留題仙都觀》最能表達這種情况:“真人厭世不回顧,世間生死如朝暮。學仙度世豈無人,餐霞絕粒長辛苦。安得獨從逍遙君。泠然乘風駕浮雲,超世無有我獨行。”

   所以蘇軾雖然也極欣賞王羲之這一輩人,在《宿九仙山》詩中吟道:“風流王謝古仙真,一去空山五百春。玉室金堂餘漢士,桃花流水失秦人。困眠一榻香凝帳,夢繞千岩冷逼身,夜半老僧呼客起,雲峰缺處涌冰輪。”而其實生命殊不相契。既不同於根本不認同莊子的王羲之,也不同於要齊彭殤的謝安。齊彭殤是要一死生,蘇東坡從莊子那裡學到的,則是超越死生物我,是一種宇宙性的觀點。

   後世愛寫東坡這兩賦的人很多,不乏名家。不全然是因東坡墨妙令人愛敬,恐怕更出于對他這種思想的認同,就像也有許多人愛寫陶淵明《歸去來辭》那樣。

  四、

  而由死生之感說下來,自不能不提到歐陽詢的《夢奠帖》。

  全稱《仲尼夢奠帖》,紙本,無款印,七十八字。曾入南宋內府收藏,鈐有南宋“御府法書”朱文印記兩方,“紹”“興”朱文連珠印記,後經南宋賈似道,元郭天錫、喬簣成,明楊士奇、項元汴,清高士奇、清內府等遞藏。現藏遼寧省博物館。

   此帖乃歐體楷書極品,且是墨迹。元郭天錫說:率更初學王逸少書,後漸變其體,筆力險勁,爲一時之絕,人得其尺牘,咸以爲楷範。其《夢奠帖》勁險刻曆,森森然若武庫之戈戟,向背轉折,渾得二王風氣,世之歐行第一書也。(《書林藻鑒》卷八引)

   帖講的是孔子臨終之事。據《禮記·檀弓上》記載:“孔子蚤(早)作,負手曳杖,逍遙門。歌曰:‘泰山其頽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既歌而入,當戶而坐。……(子貢)趨而入,夫子曰:‘賜,爾來何遲也?夏后氏殯於東階之上,則猶在阼也;殷人殯於兩楹之間,則與賓主夾之也;周人殯於西階之上,則猶賓之也,而丘也,殷人也。予疇昔之夜,夢坐奠兩楹之間。夫明王不興,而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將死也。’蓋寢疾七日而沒。”

  整段莊嚴而從容、感喟又却能逍遙,顯示了聖人面對死亡的態度,令人神往。本件應該就是歐陽詢對孔子臨終這種情況的贊語,文曰:“仲尼夢奠,七十有二。周王九齡,具不滿百。彭祖資以導養,樊重任性,裁過盈數,終歸冥滅。無有得停住者。未有生而不老,老而不死。形歸丘墓,神還所受,痛毒辛酸,何可熟念。善惡報應,如影隨形,必不差二。”謂人壽終歸有盡,善惡之報應却不會有假,體現了儒家的不朽觀。

   類似之作,還有顔真卿的《祭侄稿》。稿曰:“維乾元元年,歲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申,第十三叔,銀青光祿(大)夫,使持節,蒲州諸軍事,蒲州刺史,上輕車都尉,丹揚縣開國侯真卿,以清酌庶羞祭於亡侄贈贊善大夫季明之靈曰:惟爾挺生,夙標幼德,宗廟瑚璉,階庭玉蘭,每慰人心。方期戩谷,何圖逆賊間釁,稱兵犯順。爾父竭誠,常山作郡,余時受命,亦在平原。仁兄愛我,俾爾傳言,爾既歸止,爰開土門。土門既開,凶威大戚,賊臣不救,孤城圍逼,父陷子死,巢傾卵覆。天不悔禍,誰爲荼毒?念爾遘殘,百身何贖?嗚呼哀哉!吾承天澤,移牧河關,泉明比者,再陷常山。携爾首襯,及茲同還,撫念摧切,震悼心顔。方俟遠日,蔔爾幽宅,魂而有知,無嗟久客。嗚呼哀哉!尚饗。”

   安史之亂時,河北二十四郡紛紛陷落,只有以顔真卿爲太守的平原郡(今山東陵縣)和以其堂兄顔杲卿爲太守的堂山郡(今河北正定縣)固守。顔杲卿且智取軍事要地土門,幷派長子顔泉明到長安獻俘報捷,同時請求救兵。不料却被太原節度使王承業截留扣押,王且私改奏章,據爲己功,擁兵不救。堂山郡遂因糧盡矢絕,被叛軍攻陷,杲卿、季明父子等三十餘人壯烈殉國。直到顔真卿回朝向肅宗訴明原委,杲卿父子之忠義才得到表彰。亂事平定後,顔真卿派侄顔泉明去河北訪尋尸骸,僅尋得顔季明頭骨帶回。真卿緬懷堂兄一門“父陷子死,巢傾卵覆”,“撫念摧切,震悼心顔”寫下了這篇祭文。

   此稿記錄了這麽可歌可泣的事迹,書法又好,是以歷來看重,曾收入北宋內府,南宋時仍在內府,元初流入民間,清乾隆時又入內府。現藏臺北故宮博物院。因是真迹,被後世譽爲顔書第一。

   很多人都誤以為宋朝文天祥《正氣歌》中的“為顏將軍頭”是指顏杲卿。但事實上,由這件作品所表現的生命意識來說,確實也與《正氣歌》桴鼓相應。那都是一種儒家式的生死觀,至大至剛,成仁取義、竭誠盡命,忠於家國、忠於自己、忠於歷史。雖也爲死亡哀湣悲痛,但人生價值之堅持,有超乎生死以外者。

   書法家愛寫《正氣歌》的也很多,錢南園、黃自元、于右任等人寫的尤其流行。日本人也常寫之。

五、

   講過了道家儒家生死觀在書法中的表現,現在來看佛家。

   敦煌第17窟所出之唐代石刻拓本,計有《化度寺碑》、《溫泉銘》、《金剛經》三種。其中《化度寺故僧邕禪師舍利塔銘》是李百藥撰文,歐陽詢書,貞觀五年十一月十六日立石於洛陽,比《九成宮碑》晚一年。楷書三十五行,行三十三字,是歐陽詢晚年楷書的代表作。姜白石認爲超過了《九成宮》,宋潜溪則:“歐陽信本書,《金石略》載凡二十三種,行南北者,惟《僧邕塔銘》而已。”趙孟頫亦稱:“唐貞觀間能書者,歐陽率更爲最善,而《邕禪師塔銘》又其最善者。”明王世貞《弇州山人稿》則記曰:“趙子固以歐陽率更《化度》、《醴泉》為楷法第一。雖不敢謂然,然是率更碑中第一。而《化度》尤精緊,深合體方筆圓之妙”。

   原石北宋已佚,流傳世的拓本皆出宋人翻刻,翁方綱曾把五種宋拓皆定爲唐刻,反而把唯一的唐刻宋拓王孟陽本以爲是翻刻。羅振玉才以敦煌本推翻了翁的論斷。確實,這個本子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原碑初拓,點畫清晰,遠勝他刻。

   可惜它是殘本。存十二頁,每頁四行,行五字,拓本高10.7釐米,剪條裱。開頭兩頁藏法國巴黎國立圖書館(P.4510),起於“化度寺故僧邕禪師舍利塔銘”標題,迄於“窮理儘”句;後十頁則庋藏於倫敦大英博物館(S.5791)。歐陽修《歸田錄》云:“唐人藏書皆作卷軸,其後有葉子,其制似今策子。凡文字有備檢用者,卷軸難卷舒,故以葉子寫之。”《化度寺碑》拓本即是這種方便裝。

   敦煌遺書中還發現有相當數量的近於歐體書風的實例。《舊唐書·歐陽詢傳》謂:“詢之書名,遠播夷狄”,這就是證明。文章開頭說:

蓋聞人靈之貴,天象攸憑,禀仁義之和,感山川之秀,窮理盡性,通幽洞微。研其慮者百端,宗其道者三教。殊源异軫,類聚群分。或博而無功,勞而寡要。文勝則史,禮煩斯黷。或控鶴乘鸞,有系風之諭;湌霞禦氣,致捕影之譏。至於察報應之方,窮死生之變。大慈廣運,弘濟群品。極衆妙而爲言,冠玄宗以立德,其唯真如之設教焉。

認爲窮死生之變是佛家的强項。這當然是因文體所限,替和尚寫碑誌,故不免上門貢諛。但要誇人,方法很多,本文入手就由死生之變切入,自可見撰文者本身就關心這一問題。

  柳公權《玄祕塔碑》也同樣這麼切入的,但有不同,說:“戲!爲丈夫者,在家則張仁義禮樂,輔天子以扶世導俗;出家則運慈悲定慧,佐如來以闡教利生。舍此無以爲丈夫也。背此無以爲達道也。和尚其出家之雄乎!”不認爲佛家在處理死生問題上最好,只說如佛各有優點。所以僧人雖然可以“水月鏡像,無心去來。徒令後學,瞻仰徘徊”,也只是出家之雄。。

更進一步,以儒家觀點來質疑佛家的,就是韓愈的《高閑上人序》。

   文章第一段,說儒家的治心之道:“苟可以寓其巧智,使機應心,不挫氣,則神完而守固,雖外物至,不膠心。堯、舜、禹、湯治天下,養叔治射,庖丁治牛,師曠治音聲,扁鵲治病,僚之於丸,秋之於奕,伯倫之於酒,樂之終身不厭,奚暇外慕夫外慕徙業者,皆不造其堂,不嚌其胾者也。”

  第二段以張旭寫字為例,說:“往時張旭草書,不治他技。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於心,必於草書焉發之。觀於物,見山水崖谷,鳥獸蟲魚,草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鬥,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於書。故旭之書,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終其身而名後世。”

  相較之下,一種是為道者,無執無為;一種是為技者,有執有為。然後批評高閑:“今閑之草書,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見其能旭也。爲旭有道,利害必明,無遺錙銖,情炎中,利欲鬥進,有得有喪,勃然不釋,然後一决書,而後旭可幾也。今閑師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膠。是其爲心,必泊然無所起;其於世,必淡然無所嗜。泊與淡相遭,頽墮委靡,潰敗不可收拾,則其於書得無象之然乎?”

   說高閑學佛,一死生,這樣就不能執了,所以不可能如張旭;佛家空諸所有,所以又不能如古之爲道者那般,中有所守,因此也不可能像他們。這樣,韓愈就幾乎完全否定了佛家僧人的“死生智慧”在書法上能有什麽作用。

   這是個公案,後世僧家善書者很多,但這個理論問題迄今沒人正面回答過,也就是公案尚未被參透。僧人以生死慧勘破筆墨關者,似乎只有一個弘一法師的“悲欣交集”可說。日本方面,我覺得最可注意的則是良寬。良寬和尚說:平生最不喜歡的是厨師的菜、書家的字、詩人的詩。此所以差能入道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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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品與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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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仍須奔走,九月五日要在上海參加民間書院高峰論壇,六日會在交大海外國學與西方經典研修班講《知行:從陽明心學談起》。

 

    接著要準備九月十八日在浙江美術館的“墨家:龔鵬程書法展”了。因貼書論一則,以廣其意。


宣我情性:書品與人品

龔鵬程

  一、

       啟功先生〈論書絕句〉第十一首注:「唐人楷書手寫本,莫不結體精嚴,點畫飛動,有血有肉,轉側照人。校以著名唐碑,虞、歐、褚、薛乃至王知敬、敬客諸名家,並無遜色。所不及者,官耳。官位愈高,則書名愈大」。

       第十二首論宋四家蘇黃米蔡,則說蔡不應是蔡襄,只能是蔡京蔡卞。而古人所以以蔡襄代之,當是受「德成而上,藝成而下」傳統儒家觀念之影響。所以啟功先生痛批:「古之所謂德成者,率以其官高耳」。其論書絕句自書本更有自序說:「又見古之得書名者,並不盡根於能。官大者奴僕視家人、名高者生徒視儕輩,其勢其地既優,其跡其聲易播」。

  先生反對以心術德行人品論書,論蔡京蔡卞如此,論王鐸亦如此。舉倪雲林題王黃鶴畫之語以夸王鐸曰:「王侯筆力能扛鼎,五百年來無此君」。評價可謂極高矣。而在理論上,先生更直接駁斥柳公權「心正則筆正」之說,認為「筆下之美惡與心中之邪正,初無干涉」。

        我有一篇文章論〈書法真精神〉,曾反駁過先生,認為先生糊塗了,自相矛盾,往往前言對不上後語。例如他說書法史上得名者多半是因官大,則蔡京蔡卞不更是大官嗎?為什麼大家一般並不推崇他們,竟要勞先生來翻案?「德成而上」之德,又能解釋成官嗎?先生名高,恐遂放肆而言矣!

  至於「心正筆正」,本為柳公權勸諫之言,先生借題發揮,將人品與書跡分開,益可見先生宗旨只在書跡層面。從前,劉勰品藻群言,題其書曰:「文心雕龍」。先生論書,卻是僅及其跡,不肯談心的,令人有點莫名所以。

  考《西京雜記》曾載司馬相如為上林子虛賦,意思蕭散,不復與外事相關,控引天地,錯綜古今,忽然如睡,煥然而興,幾百日而后成。曰:「……賦之心,包括宇宙,總覽人物,斯乃得之於內,不可得而傳」。賦有賦之跡,合纂組以成文,列錦繡而為質,一經一緯,一宮一商是也。然而賦不只有賦之跡,還有賦之心。此理連司馬相如都懂,可惜啟功先生不知,以為論心即是論道德,於中國藝術傳統真是太隔閡了!

         蘇黃米蔡四家之說,始於元人。然王芝〈跋蔡襄洮河石硯銘〉即已以蔡襄為四家冠冕。認為蘇黃米蔡四家之蔡應該改為蔡京蔡卞,要晚到明人王绂,而清葉昌熾《語石》提倡力,賞其狂狷。啟功先生不過拾其餘瀋而不知其非也。考宋人書論,大抵皆只言蔡襄,齒及京卞者甚。如倪思《經鋤堂雜誌》云:「本朝字書惟東坡、魯直、元章。然東坡多臥筆,魯直多縱筆,元章多曳筆。若行草尚可,使作小楷則不能矣。……獨蔡君謨為冠,餘子不及」,朱子亦曰:「字被蘇黃胡亂寫壞了,近見蔡君謨一帖,字字有法度,如端人正士,方是字」。可見一時公論如此,非只東坡一人推其為本朝第一也。蔡京蔡卞哪裡有此地位?趙孟頫〈評宋十一家書〉,只說蔡端明如周南后妃,容德兼備,而略不及京卞。益可知宋元人論四家,必不以京卞為是。葉緣督有取於京卞之狂之狷,遂不知古人本以中和為高也。

        以上是舊作中不同意啓功先生的論點,現在就還要接著談下去。

 

二、

       啓功先生字好名高,但見識淺俗,一如其詩。說古來書家擅名者都只因官大,正像許多人以為王羲之之地位是唐太宗捧起來的,都是把世俗權勢跟文化藝術領域的權威混為一談了。

       什麼是文化藝術領域的權威呢?鍾嶸詩品》說得好:“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尔怀铅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馀晖以自烛。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干升堂,思王入室,景阳、潘、陆,自可坐于廊庑之间矣。”權威勢力是分領域的,禽獸世界以龍鳳為尊、人倫領域以周孔為為表率、詩中有此地位的,他認為是曹植。而曹植在現實政治領域,則恰好是吃瘪的。後世稱為詩仙、詩聖的李白杜甫,官爵也都不高,人們愛敬他們的詩,遠勝於那些也寫詩的帝王如乾隆等。

       這不是很淺顯的道理嗎?無奈弄不明白的依然大有人在。例如一談到孔子的地位,就說是因帝王之提倡;談到儒學在歷史上的發達,也說是因帝王獨尊了儒術;談到唐詩之興盛,那不消說,更是帝王之提倡;書法,王羲之的權威,還是帝王提倡;至於其他書法名家之所以有名,亦“率以其官高耳”。

        這不可笑嗎?大抵俗人眼中只看到官爵,根本不知藝術、不懂文化,不知文化領域和政治領域之分立,正是懂藝術的第一步。分不開,就甭談文化藝術,官大學問大就好了,還談什麼?

        文化藝術領域不但與政治領域是分立的,具有自主和獨立性,他們還可能會有衝突。得意於此者,往往失意於彼。這就是“詩能窮人”“詩窮而後工”一類論述之由來。

        無論是司马迁的: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或欧阳修《梅圣俞诗集序》: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都點出了兩者常不相容。人在這兒,不能什麼都想要,須有個價值的抉擇。

    旁人看你,也是如此。孔子、關公、岳飛、文天祥,現實政治上可能沒什麼,甚且也可說是失敗者,但大家推崇尊仰的是另一種價值,決不會相混。宋代四大家,蘇黃米蔡。黃庭堅的官,最高做到起居舍人,修史,然後就一路貶官,一直貶到廣西宜州,病死了事。米芾亦不過是書畫博士。做官,對他們來說,殆僅屬於“家貧始以官為業”而已。令他們擁有權威、使人欽仰的,難道是他們這芝麻大點的官銜嗎?

 

三、

    以上是就理上說,底下再從事上分析。

    書法史上最大的權威,是王羲之。但你若以為王羲之是帝王捧起來的,那就剛好倒果為因了。

      王羲之的字,當時就有名,許多人狂熱地喜歡。喜歡到什麼程度呢?一是采用“逼夺”和“蒲博”的方法去收集王書,桓玄就是一例。其次是收集到之後,頗有人拿它殉葬,王羲之的妻弟郗昙就是一例。《陈书》卷二十八《始兴王伯茂传》记载:

天嘉二年,561)征北人于丹徒墓,大获晋将军王羲之贤遗迹。事,其没县官,藏于秘府。世祖(文帝)以伯茂好古,多以之。由是伯茂大工草,甚得右之法。

郗昙比王羲之小十八岁,升平五年(361)正月去世。王羲之也在这一年谢世。

當時還有人假造王书换钱,虞龢《论书表》记载:

羲之为会稽、为吴兴,故三之近地,偏多遗迹也。又是末年遒美之。中室宗室,王尚多,素嗤游,不甚好,朝廷亦不搜求。人所秘,往往不少。新渝惠侯雅所重,金招,不计贵贱,而薄之徒意摹,以茅屋漏汁变纸色,多以辱,使,真相糅,莫之能

王羲之在世时,他的书迹已有市场价值了。据《晋书》记载,他在老妪卖的六角竹扇上戏笔五字,每扇能由原来的二十钱卖到百钱;写一通经文,可以换得白鹅一群。可是這裡明說當時“諸王不甚好,朝廷亦不搜求”,新渝惠侯是個例外。顯示熱愛王書,風氣實是由下而上,王公階層是漸漸才受感染的。

      新渝惠侯叫刘义宗,是刘宋开国皇帝刘裕的从子。悬金招买王书,往往收到一些假貨,也顯示了他們本來就對王字不太熟悉,難怪初涉此一領域還須交點學費。

後來梁武帝内府所藏,情況也一樣,有不少赝品。梁武帝与陶弘景书疏往還,有不少就是讨论王书真伪的,例如:

近二卷欲少留,差不為異卷是出者,既须见,前所以付耳。正,可取于此,及欲更须细書如《》(《》)、《箴》(《太箴》)例,逸少迹无甚极细書,《》乃微粗健,恐非真。《太箴》小複,方媚,嫩,体乖异。(与陶弘景《论书启》九首之二)

陶弘景也認為:“《乐毅论》愚心近甚疑是摹而不敢轻言,今旨以为非真,窃自信颇涉有悟”(《论书启》九首之三)。又說:

第二十三卷。按此卷是右军书者,唯有八。《臣言》一,此乃不,而非右父子,不识谁,又似是摹。《黄门》一,《治廉》一,凡二篇,并是安、卫军参军仁靖,后又《治廉狸骨方》一,是子敬,亦似摹。右四非右军书

二十四卷,今有二十一在。按此卷是右军书者,唯有十一,并非甚合,兼多漫抹,于摹处难復委曲。前《初三年》一,是后人。《缪袭告誓文》一,是先生。《抱怀痛》一,是。《五月十一日》一,是摹王珉书,被油。《尚想琦》一,《遂结滞》一,凡篇,并后人所,甚拙。《不复展》一是子敬。《便复改月》一,是。《五月十五日繇白》一,亦是王珉书。《治咳方》一,是。右十一非王右军书

這講的是内府收藏的前代王羲之书迹的卷帙中,杂厕不少仿学和伪迹。可見學王和偽王已有長久的歷史了。

陈、隋之际,王羲之的七世孙智永借集王字的《千字文》来推广王书,据说写了八百本,浙东诸寺,各施一本,王書更是遍天下。我另有一篇文章則說到了西北敦煌新疆的人寫字也學王《蘭亭序》、智永《千字文》。可知王字在唐太宗推崇之前老早就是最大的權威了,太宗不過是隨順潮流而已。

     蔡京的情況與王羲之相反,是帝王推崇提倡而終於沒提倡起來的。

明代张丑清河书画舫》说:宋人书例称苏、黄、米、蔡者,謂京也。后人恶其为人,乃棄去之而进君谟书耳。君谟在苏、黄前,不应列元章后,其为京无疑矣。京笔法姿媚,非君谟可比也。杭世骏《订讹类编续编》也将苏黄米蔡非蔡襄,作为人讹的一个事例。

    他們都替蔡京抱不平,認為蘇黃米蔡之蔡,原本應該是蔡京。好吧,假設當時蔡京果然有此盛名,氣壓蔡襄,可是後來又怎麼樣了呢?不是人皆棄之嗎?

    事實上蔡京也確實是個沒捧起來的權威。最捧他的人,就是宋徽宗。

史载,某年夏天,两个下级官吏侍奉蔡京,不停用扇子为他扇凉。蔡京喜之,遂於扇面上题了两句杜甫诗。後來才知道他们的扇子被一位亲王花两万钱买走了。两万钱,大约是当时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而这位亲王,即是後來的宋徽宗。可见宋徽宗早就是蔡京的超級粉絲。

後來,徽宗還在宣和書譜》中替蔡京大肆吹噓:

性尤嗜,有池之。初传师,久之深得羲之意,自名一家。其字而不拘,逸而不外矩。正如冠大臣堂之上,行胄公子,意气赫奕,光彩射人。大字冠古今,匹。本朝榜不可胜,作“山”二字,盘结壮重,力遒,巍巍若巨,翩翩如大之翻溟海,与不见着莫不耸动,斯亦一壮观也。

皇帝吹捧臣子書法,從古至今,沒有比這更厲害的了吧?但即使如此,徽宗也只能替蔡京爭地位爭到可與蔡襄並駕齊驅而已:

大抵者用有法,自古秘之,必口口授,非人不,由唐以者相宗,方造其妙。至五季失之所,遂有衰陋之气。京兄襄,深悟厥旨,其書本朝第一。而京心契,得之于心、之于手,可与方谓飘之。

你看這一段就知道:一、蔡襄為當朝第一,是當時公論。二、所以徽宗先說蔡京與他的淵源。然後說蔡京可與之方駕,而以飄逸見長。三、後人說蘇黃米蔡之蔡本是蔡京,後世討厭其人,才以蔡襄代替,明顯是胡扯。

同樣據說是深受皇帝喜愛而獲推廣的,是秦桧的字。

網上現在有許多文章介紹秦檜的字,說怎麼怎麼好,可惜後世因人廢字。還說秦檜任御史台左司谏時,發現各地的公文字体不一,很不规范,乃在仿照瘦金体字体的基础上创造出了一种独特字体,工整划一,简便易学。徽宗當即下令秦桧将其书写范本发往全国各地,统一书写公文。後來这种字体逐渐演变为現在印刷常用的宋体字

    其實宋体是明代才出现的,跟秦檜一點關係也無。清蒲松龄说過:「隆、万时有书工专写膚廓字样,谓之宋体。刊本有宋体字,盖昉于此」。钱泳则云:「有明中叶写书匠改为方笔,非颜非欧,已不成字」。钱大镛《明文在》也說:「古书俱係能书之士,各随其字体书之,无所谓『宋字』也,明季始有书工,專寫膚廓字样谓之宋体」。

    此类字体,始於隆万之际,後乃通行。最初是在複刻临安书棚本时将笔划加以直线化,嘉靖三十二年刊刻的《墨子》已经成型。因出版界當時多翻刻宋本,为求便捷,所以如此。康熙間才定名為宋体字。日本十九世纪制造铅字字模时,則称為明体。

    所以說宋體字是秦檜發明的,就跟說太师椅与烩面跟他有關一樣,都屬於民間的野語鄉談。

    秦檜的字,存世不多,《偈语》帖最著名。凡23行,行2—5字不等,计110字,残5首题秦检书偈语尾落朱文”“檜二印,另有鉴藏数枚。用笔率意自然舒畅,结字不滞不板,其笔意结体与蔡京兄弟非常相似。

 

四、

    蔡京、秦檜是權貴,但是是在書法史上沒被捧起來的權威,人言俱廢。雖然如上文所述,頗有些人搧冷焰,仍想替蔡京爭那個“蔡”字,但總也搧不起來。

    另有一些,則是其人本身雖遭詬病,可是其書法藝術還是被承認的,所謂“不以人廢言”。嚴嵩、王鐸就屬於這類。

    傳世严嵩书法作品,有三类:一是榜书,擘窠大字,原在北京西城区东大高殿外牌坊上的“孔绥皇祚”“太極先林”“弘佑天民”“先天民境”,西城区原景山大门上的“北上门”,原在司法部地方法院楼上的“万邦总宪”,宣武门菜市口的“西鹤年堂”和门联“用收赤箭青芝品,制式灵枢玉版篇”,前门外铁柱宫许真人庙里的“忠孝”“净明”,以及前门外粮食店的“六必居”、崇文门的“至公堂”,原翰林院署大堂上的“翰林院署”等都是。天津蓟县“独乐寺”、山海关的“天下第一关”、山东曲阜的“圣府”等也是。二是碑文,如现存湖南永州柳宗元纪念馆的“寻愚溪谒柳子廟”、杭州西湖岳飞墓旁的“满江红”词。三是手卷千字文。严嵩曾于嘉靖三十五年“题手书千文後”自述:“予昔养疴钤山,得古法书,山林日永,饱时无事,时有临池之兴,虽风雨寒暑不辍。欧阳公谓学书为静中至乐,信然。既入政途,故步都忘,偶于笥底得旧所临千文帖,率皆断简残楮无足观者,儿辈稍联属以成斯卷,因识而存之,嘉靖丙辰七月望日题。”

    嚴嵩詩才書藝都可觀,書法情況如上述,詩則有钤山堂集》。明人何良俊說:“严介老之诗,秀丽清警。近代名家,鲜有能出其右者,作文亦典雅庄重,乌可以人而废之?” 大抵也就是士林公論。

    王鐸又稍有不同。王鐸在當時雖有書名,但康雍乾乃至嘉慶咸豐,其實都不顯,沒被真正推重過。到了康有为《广艺舟双楫》才认为王铎书法胜過董其昌。吴昌硕也稱赞:文安健笔蟠蛟璃,有明书法推第一。後來孟海先生评:“(王铎)一生吃着二王法帖,天分又高,功力又深,结果居然能得其正传,矫正赵孟頫、董其昌的末流之失,在于明季,可说是书学界的中兴之主;启功先生評:觉斯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地位可說越來越高。談藝者,僅以藝重,不甚討論其人品問題,呼應著那句老話:不以人廢言。

 

五、

    蔡京秦檜嚴嵩王鐸這些人,雖情況不盡相同,但他們共同帶出了一些書法理論上的問題。

    文字書寫,歷來視為心聲之表達。故扬雄《法言·问神》說:“言不能达其心,书不能达其言,难矣哉! 惟圣人得言之解、得书之体,白日以照之,江河以涤之,灏灏乎其莫之御也。面相之、辞相适,捈中心之所欲,通诸人之嚍嚍者,莫如言。弥纶天下之事,记久明远,着古昔之□□,传千里之忞忞者,莫如书。故言,心声也; 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声画者,君子小人之所以动情乎?”

     接著就是蔡邕的《笔论》說:“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豪,不能佳也。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彩,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不但說寫字是抒情之活動,更強調寫字本身就需要有內在的修養工夫,開啓後世無數法門。

    如虞世南筆髓論Ÿ契妙》即說:“欲书之时,当收视返听,绝虑凝神,心正气和,则契於妙。心神不正,书则欹斜,志气不和,书则颠仆。”就是呼應蔡邕所說,強調作者心氣要正要和。

    後世這類言論太多了,俯拾即是。如宋朱长文《续书断》谓子云以书为心画,于鲁公信矣! 清刘熙载《艺概》說: 扬子以书为心画,故书也者,心学也。心不若人而欲书之过人,其勤而无所也宜矣”“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等等。

    這是我國書法批評的主脈,創作論、鑑賞論都由此展開。

    主脈大方向如此,當然也就會有一些偏偏不服氣的言論。龍肝鳳膽吃久了,還會想嚐嚐臭豆腐醃螺絲呢,何況文人立說,總希望“唯陳言之務去”,所以有些反對的言論,也屬正常。

    可是,這個大原則是不能反對的,反對了就不是中國書法。

    所以,許多看似反對的意見,其實都不是真反,而是在這大脈絡底下再做理論的分疏,或者另有因緣。

    例如蔡京之所以被重新抬出來,是因為覺得蔡襄的風格太老氣了,中和敦厚,故覺得蔡京蔡卞之狂狷比較新鮮。

    王铎被康有為吳昌碩等人抬舉起來,壓過董其昌,也是一樣的邏輯。跟當年某些人抬高王獻之以壓低王羲之的情況類似。獻之今妍,勝於羲之古質,故為求新求變者所賞。

    但王獻之沒有人品上的問題,蔡京他們有。所以欲抬舉此類書風,還須先處理其人品問題,呼籲大家勿以人廢言。

    換言之,重點在提倡新風格,而非否定書法與人品之關係。

    抬舉這些有爭議的人物,還跟距離有關。異代而後,人物的政治道德爭議,一般都會減淡,所以較可以撇開那些,獨論其藝。蔡京在當時,誰欣賞他的字?在赴儋州贬所时,身上有的是钱,但有钱也买不到东西,老百姓都不賣給他。最終感慨:京失人心,何至于此!活活饿死于潭州(今湖南长沙)。這時,你說“蔡京字好,我們來學他,勿以人廢言”,老百姓會不會揍你?

    是以元朝以後才有人認可蔡京的字,而王鐸之翻身,則和日本书法家村上三岛有关。日本还有以专门研究王铎书法而闻名的伊藤松涛,著有《王铎书法分析》《王铎书法年鉴》《王铎字典》等。王铎书法作品,也因日本人大量收藏而成为抢手货,价格不断飙升。二十世纪末的国内拍卖会的王铎作品,几乎都被日本买家购往日本。日本还因此衍发成一派别,称为明清调。甚至把王铎抬為第一,說了許多後王(王铎)胜先王(王羲之)”之類離譜的話。

    這就是距離,時間的和空間的距離。

      而借助距離,重新發掘這些人的作品之美,看起是來有點反叛傳統人物定評之架勢;然而其實更鞏固了傳統的論點。怎麼說?呀,你忘了“不以人廢言”正是孔子的話嗎?《论语·卫灵公》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清楚說明了人與言是兩個範疇,各有其獨立性,不必混為一談。

 

    六、

    但這兩個範疇也不是絕對無關的。各有獨立性,也仍會有其關聯,所以獨立性是相對的。這時,補充的說明就是《论语 ·宪问》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這段話要分別解釋:先說有言者不必有德。

    有言者不必有德,猶如勇者不必有仁。不必,是未必的意思。孔子經常提醒這一點,例如《论语·阳货》:“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论语·泰伯》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  仁者未必智、勇者未必不亂。有言者也一樣,會說話擅寫文章的人,不一定道德也高。

    蔡京秦檜嚴嵩王鐸這一類人都屬於此等,故孔子說我們不必以人廢言。在這個層面,論人可存恕道,毋庸求全。同樣,以人舉言,也亂了分際。

    這就提示了“言”本身有其價值和創造條件,跟仁德並不相同相等。這屬言的部分,在書法領域,即是字的結體、點畫、力度、氣勢等等,猶如言說中的音聲修辭氣口等等。

    書法理論,從蔡邕《笔论》《篆势》《隶势》《九势》以下,就一直很注意這“言”的問題,這些文獻講的都是言:

      筆論:为书之体,入其形。若坐若行,若,若往若,若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若利剑长戈,若弓硬矢,若水火,若云,若日月。

  :体有六篆,要妙入神。或象文,或比龙鳞体效尾,翅短身。若黍稷之垂若虫蛇之棼波振激,觯鸟震,延颈协翼,似凌云。

    隸势:或穹窿恢廓,或列。或砥平直,或蜿蜒戾。或邪角趣,或旋矩折。修短相副,异体同奋笔轻举,离而不浓点落其

    :夫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矣,阴阳既生,形出矣。ŸŸŸŸŸŸ凡落笔结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递相映使背。转笔,宜左右回使目孤露。藏点画出入之,欲左先右,至回左亦。藏圆笔属纸,令心常在点画中行。尾,画点势尽,力收之。疾,出于啄磔之中,又在竖笔紧趯之。掠,在于趱锋峻趯用之。涩势,在于行之法。横鳞勒之。此名九,得之虽无师授,亦能妙合古人。翰墨功多,即造妙境耳。

講的都是如何轉筆、如何藏鋒、如何橫澀疾掠、如何產生形勢、如何結構字體之類問題,而且告訴你:書法沒什麼其它祕訣,只要就此用工,自能成就。後來《筆陣圖》之類,均沿此說而發展。

    由這一層面看,言確實與仁德無甚關係,書法完全可以從形式面去掌握。可是假如僅如此,為什麼孔子又說“有德者必有言,仁者必有勇”呢?

    有德者必有言,剛好又打破了言德分開的格局,把言德拉到一起了。可是,卻又不是有言者必有德,而是有德者必有言。這是什麼緣故?

    原因是言必有發言者,發言者的心理狀態、言說情境、對所言內容的自我認同程度等等,在在影響其言之表現。一個人口才不論如何好,說謊騙人,總逃不過測謊儀。測謊儀是機器,只會從言本身去檢查判斷,但這言本身卻也就泄露了言說者內在的心志情意狀態。

    所以書法理論不但要討論言,還要討論如何言,由“言”追究到“所以言”。書論裏那一大堆教人治心養氣、調理情性的文獻,取徑都是如此。而且不是後來才如此,一開始就這樣了。如蔡邕《笔论》,一共兩段,第一段“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云云;第二段为书之体,入其形。若坐若行,若,若往若,若若起”云云,就是先說如何書,再說書之體勢。

    若順著這個注重言說者的角度來說,當然就“有德者必有言”。心氣志意良好、器量高遠、性格明通的人,談吐自然不俗。這根本不必從學理上去論證,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就可輕易見到的。  

    歷來說“書品本於人品”,講的就是這個原理。由這個角度說,德與言就不是各自獨立的。

    言與德又獨立又不獨立,那不是矛盾嗎?不,學者的工夫就在其中。

    言與德是可分的兩事、兩領域、兩範疇。但就人生來說,有言無德、有勇無禮、有仁而愚,畢竟都是缺陷;人之修為,應該是儘量讓仁智勇可以兼具、言德可以合一。這就需要下功夫,此即是學:“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只有通過學之功夫,才能讓心手合一、言德一致。

    扬雄《法言·问神》說心聲心畫那一段,前面先說:“言不能达其心,书不能达其言,难矣哉! 惟聖人得言之解、得书之体”,就是這個道理。一般人總是言不達其心的,聖人才行。要想達到聖人這般境界,須如聖人那樣力學,在心上下功夫,而不是在技法(言)的層面。如《筆髓論Ÿ契妙》說:“书道元妙,必资於神遇,不可以力求也。机巧必须以心悟,不可以目取也。字形者,如目之视也。为目有止限,由执字体也。既有质滞,为目所视,远近不同。ŸŸŸŸŸŸ假笔传心,非毫端之妙。必在澄心运思。ŸŸŸŸŸŸ学者心悟於至道,则书契於无为,苟涉浮华,终懵於斯理也”。

 

七、

       總之,由上所述,可知幾點:一、書品本於人品這個原則,不是找幾個奸佞善書者做個反例就能打破的。

二、書品本於人品之說,並不反對言德分立、有言者未必有德。

但是,三,書品本於人品之說,指出向上一路,教人如何通過健全作者而達到健全作品,最後蘄於言德合一、人書俱聖。

    四、於是創作方法論同時也是修養功夫論。技成而人成,德藝可以雙馨,書法既可以表達情性,又可以涵養情性。

    五、補充:書品與人品的品、言德關係中的德、宣達性情的性情,都不僅僅是世俗層面的政治立場或道德。指人整體之內在質地品格與內涵。特別是性情的“性”,是個現代漢語和西方沒有的字跟觀念,關涉著天、關涉著道,不是情感、不是情緒、不是慾望、不是意識、不是心理需求、不是直覺、也不是潛意識。我怕再講下去,諸君會怪詫我是談玄,故僅如此提醒便罷,不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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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寫經到刻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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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發文之後,又去了上海,參與書院論壇,演講等。繼而到山東,在山東博物館講畢,又至曲阜,接受山東衛視“中國十大先生”獎。繞了一大圈回來。旅事雖勞,讀書作文不可廢。續貼一小文,就教於同道。


流輝楮墨:從寫經到刻書

龔鵬程

 一、

楮树皮是制造桑皮纸和宣纸的原料,故後來常作為紙的代稱,如《清史稿·邓石如傳》:“家多弆藏金石善本,尽出示之,为具衣食楮墨,使专肄习”。

書法,現在雖然上推到甲骨金文,重視簡帛碑刻文字的人也不少,但誰都知道:書法最主要的還是表現在紙上。造紙術大發展於東漢,書法亦然,兩者間不能說沒有關聯。

寫在紙上,比金石刻鑄好,是因可見墨跡筆觸。但漢魏晉宋齊梁等朝的紙上墨跡泰半亡佚,就是唐人紙墨,也甚罕見。後人習書,學的其實多是雕版。把墨跡翻刻在棗版上,再印出來,形成“帖”。宋代以後人學書法,基本上都是這樣學著帖。

宋淳化三年(992年),宋太宗令出内府所藏历代墨迹,由翰林侍书王著编次,名《淳化阁帖》,又名《淳化秘阁法帖》,简称《阁帖》,共十卷。第一卷为历代帝王书,二、三、四卷为历代名臣书,第五卷是诸家古法帖,六、七、八卷为王羲之书,九、十卷为王献之书。元赵孟頫《松雪斋文集·阁帖跋》曰:宋太宗……淳化中,诏翰林侍书王著,以所购书,由三代至唐,厘为十卷,摹刻秘阁。赐宗室、大臣人一本,遇大臣进二府辄墨本赐焉。後乃止不赐,故世尤贵之。此帖为棗木板刻,初拓用澄心堂纸李廷珪墨,極其精美。

來全国各地辗转传刻,此帖遂遍天下。但翻刻並不是也用棗木板刻印,多是上石,也就是把雕板上的字再刻到石頭上去,以便學者摹拓。著名者有二王府本、绍兴国子监本、大观太清楼帖、淳熙修内史本、泉州本、北方印成本、乌镇张氏本、福清李氏本、世堂本、临江戏鱼堂帖、利州帖,黔江帖、庆历长沙刘丞相帖、潘师旦绛州帖、绛公库帖等数十家。现在還存《淳化阁帖》刻石四种:一、杭州文澜阁旧址北宋刻石;二、明万历四十三年肃王府遵训阁本,现存帖石两套于西安碑林、半套存于溧阳;三、清顺治三年陕西费甲铸依肃府初拓本摹刻一部,置于西安碑林(俗称西安本或关中本);四、溧阳虞氏本,乃明肃府本五套刻石之一,现存江苏溧阳县甓桥镇虞氏宗祠(俗称溧阳本)

閣帖的情況很複雜,是專門的學問,但基本狀況如此(其他的,各位可去讀林志鈞先生《帖考》一類書)。

也就是說,雖然書法主要是表現在紙上,但紙上墨跡其實難得,一般仍只能由木雕石刻中去揣摹擬想。

這時,有一種材料就十分吸引人了。那就是佛經道經的寫卷!钱泳《履园丛话》曾說:“有唐一代墨迹,告身而外,惟佛经尚有二一,大半皆出于衲子道流,昔人谓之经生书。”

經生,指抄寫經書的書手。這些人,有些是道觀寺院裡的底層執事,有些是鄉里間粗通文墨的小讀書人,受傭雇為寺院或施主抄寫佛經道經,別人做功德,他掙點生活費而已。當然我們都知道曾有王羲之寫《黃庭》這類大書家寫經的事,但經生不能跟他們相比。地位卑微、工作辛苦,因為經典多半卷帙浩繁,工作多半計字量酬,所以要趕快抄、長時間抄,交差了事,哪管書藝精不精美?

然而,寫者既多,自有傑出者,披沙揀金,往往見寶。而且,如果整體時代書法水準高,這些經生書當然也不會差到哪去,唐代的情況就是如此,所以錢泳有此贊嘆。

《宣和书谱》卷五载:“杨庭,不知何许人也,为时经生。作字得楷法之妙,长寿间一时为流辈推许······唐书法至经生自成一律,其间固有超绝者便为名书,如庭书,是亦有可观者。”都穆《寓意编》:“国诠,太宗时人,唐贞观中经生。国诠奉敕作指顶许字,用硬黄纸本书《善见律》,末后注诸臣,有阎立本名,其书精熟匀净而近媚。”大體也都是這個意思,認為經生寫經不乏佳作。

他們那時能看到的寫經,數量還很少,現在可就多了,敦煌就有幾萬件。所以裡面的精品也不可勝數,是我們現在講書法史或學書法不可忽視的財富。

經生字是一批獨立的書法文獻,其字與文人學士寫的、碑刻的,雖有交集或交流,但本身自有傳統。例如寫經書法在晉至北周期間,基本上是:横画起笔一般露锋入纸,起笔尖锐迅疾,左轻右重,收笔处多铺豪压下、重按后旋即迅速提出,转折略作顿驻后快速调锋变向,竖钩这一楷书特有的笔法则时有时无、顯示了由隶而楷的过程。结体紧凑,且明显存有隶意,取横势。這跟同時期以王羲之王獻之為代表的楷書風格就顯然不同。雖有的近於北碑书风,取斜势,古厚朴实,卻也有差別。

南北朝后期,写经体虽然隶书笔意愈来愈少,但仍是其沉雄厚重的。而且南北方由于佛教传播和流通较其他方面的交流宽松,故南北写经的书风差异很小,南方寫佛經多類似北方。這也與南朝其他方面的書風頗有差別。

唐代又不同,写经体,早期效法欧、虞的占了主导地位;盛唐以降,則有了变化,米芾《海嶽名言》說:“开元以来,缘明皇字体肥俗,始有徐浩,以合时君所好,经生字亦自此肥。开元已前古气,无复有矣。”

    之所以唐初写经体,效法欧、虞,是因政府規定“参考弘文馆楷书字体”和置校书郎二十人、楷书手一百人入秘书省缮写校对四部图书,又置设了书学专科。虞世南既‘教示楷法’,又辅助和接替魏徵负责四部图书的缮写工作,他的书法对于楷书手當然有相当影响。而这些“楷书手”所写的经卷,也常常作为发往各州道的范本、成为一种规范格式。

當時官属抄写者也称“群书手”或“书手”,字体工整者,称“楷书手”或“楷书”,专门负责抄录重要文件或经卷,多隶书秘书省、门下省、弘文馆。《旧唐书·职官志》载弘文馆有楷书手三十人、史馆楷书手三十五人、崇文馆书手二人。开元年间的《唐六典》亦载:秘书省有楷书手八十人、弘文馆有楷书手二十五人。S.2278题记“专当典并写麟台楷书令史臣徐元处”,写麟台也是一专门的抄书机构,而“楷书令史”便是专职人员,《唐六典》卷八:“先置楷书手,今改为令史。”据史载,贞观元年有从“性爱学书及有书性者”中选拔出来入弘文馆内学书的。

    另外,官经中最有代表性的,是长安宫廷写经。如高宗咸亨二年至仪凤二年门下、秘书二省及弘文馆书手所抄《法华经》、《金刚经》等,纸质细腻考究,书迹谨严优美,如S.513P.3278BD.14490,敦煌大约有三十餘件。所以總體來說,唐代寫經受官方主導的力量就比南北朝時期強大許多。

二、

宋代以後,雕版盛行,書籍不待傳抄,為國史一大變,南北朝隋唐大規模的鈔經抄書現象也就為之一遏。

書法史也就因此而不再有經生抄卷抄本這類材料了。

可是,很少人注意到:雕版印刷仍是跟書法大有關係的,刻本也是重要書法史資料。

第一大宗就是剛剛提到過的《淳化阁帖》這種。把歷代名家書跡通過刻石與雕版之綜合手段流傳出去。

    淳化阁帖之後,主要的法帖有以下這些:

  《绛帖》:北宋潘师旦于皇祐、嘉祐间所刻。以《阁帖》增减而成。因刻于山西绛州,故称。今以故宫博物院珍藏的明末涿州冯铨旧藏本為善。

  《大观帖》:北宋大观三年徽宗下诏镌刻。虽和《淳化阁帖》内容相同,但摹勒谨严,镌刻精工,又多改正《阁帖》错误,故为世所重。

  《汝帖》:北宋大观三年州守王寀据《阁帖》并杂以他帖辑刻于汝州,收录历代名家法书七十七家,另作者不明法书二十三种。古刻仅存,究属可实,现藏上海博物馆。

  《雁塔题名帖》:宋宣和二年柳瑊搜拓慈恩寺雁塔唐人题名,藏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鼎帖》:又称《武陵帖》,宋绍兴十一年郡守张斛择取《淳化阁帖》合《潭》《绛》《临江》《汝》等诸帖刻于武陵(属鼎州)郡,藏上海图书馆。

  《兰亭序帖》:宋刻丛帖,北宋末刻于越州,共六卷。以《汝帖》为基础,并摹勒墨迹和石本而成。

  《宋高宗刻米元章帖》:南宋高宗赵构于绍兴十一年汇集米芾书迹摹勒于石,刻成十卷,是米芾个人作品辑刻最早的。

  《东坡苏公帖》:也称《西楼苏帖》,汪应辰于南宋乾道年间以苏轼墨迹刻石于成都,是苏轼书法集帖。内容为诗、文、信函。今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五册,北京市文物公司藏一册。

  《群玉堂帖》:南宋韩侂胄以其家藏墨迹于嘉泰末、开禧前摹刻而成,十卷中大半辑刻宋代名贤如苏轼、黄庭坚、米芾书。选择精严,摹刻精工,是南宋名帖。目前美国安思远藏僧怀素《千字文》、故宫博物院藏三种、吉林省博物馆藏一册(苏帖)、上海图书馆藏第八卷残册。

  《郁孤台法帖》:南宋绍定元年聂子述以已藏墨迹摹刻于赣州,今有上海图书馆藏两残册,主要为苏轼、黄庭坚书迹。宋刻宋拓。

  《凤墅帖》:南宋曾宏父在嘉熙、淳祐间所刻。收集了曾氏所见到的几乎宋代全部著名人物的墨迹,刻工精细,现藏上海图书馆。

  《忠义堂帖》:唐颜真卿书,多属精本和稀见之本。浙江省博物馆藏宋拓孤本。

  《澄清堂帖》:南宋嘉定年间刻。由王羲之、王献之至苏轼,分藏故宫博物院和中国历史博物馆。

  《英光堂帖》:南宋绍定二年至六年岳珂以其家藏米芾墨迹摹刻于润州。香港中文大学藏第三卷及故宫博物院藏四残册,均是宋刻宋拓本。

  《宝晋斋法帖》:南宋曹之格于宝祐二年至咸淳五年所刻。宝晋斋原是米芾斋名,米芾曾将其所藏谢安、王羲之、王献之真迹摹刻入石。现藏上海图书馆。

  《姑孰帖》:南宋淳熙年间杨倓、洪迈等刻于当涂郡斋。

  《松桂堂帖》:南宋淳熙十五年米巨窓刻于卢山。以上两种宋帖今藏故宫博物院。

  《乐善堂帖》:元赵孟頫门生顾信摹勒,今藏国家图书馆。

  《姑孰帖》:清初出土宋石原刻清拓本。

    《松桂堂帖》:宋刻宋拓本。

    《乐善堂帖》:元刻明拓本。

  《真赏斋帖》:故宫博物院藏,嘉靖元年无锡华夏编,章简甫镌刻。

  《停雲馆帖》:嘉靖十六至三十九年文徵明集,其子文彭、文嘉摹。

  《餘清斋法帖、续帖》:万历二十四至四十二年休宁吴廷辑刻。

  《戏鸿堂法书》:万历三十一年华亭董其昌辑。以上三帖今藏国家图书馆。

   《鬱冈斋墨妙帖》:明万历三十九年金坛王肯堂編,管驷卿镌刻。

    《快雪堂法书》:清代冯铨摹集,五卷。所收自魏钟繇、晋王羲之至元赵孟緁为止,首列王羲之《快雪时晴帖》故名。

    《秋碧堂法书》:梁清标摹镌,八卷,分别藏于故宫博物院和国家图书馆。

  《御刻三希堂石渠宝笈法帖》,所收自魏晋至晚明凡一百三十五家、三家四十帖。规模最為宏大,今藏国家图书馆。

  其他還有許多,例如明代还翻刻了不少《淳化阁帖》之外的其他宋代汇帖,加《绛帖》《大观帖》《星凤楼帖》《秘阁续帖》等;也有以明内府收藏宋拓本为底本翻刻的肃潘《肃府淳化阁帖》;另一些断代法帖和个人法帖,如《晴山堂帖》《宝翰斋国朝书法》《旧雨轩藏帖》《澄观堂帖》等是专集明人墨迹的。《雪浪斋帖》《晚香堂帖》《古香斋帖》等,则是汇刻苏轼、蔡襄墨迹的。這些均不能細說,但由這麼龐大的法帖目錄,讀者諸君當可明白書法與雕版印刷關係之一斑。

  三、

其他一般刻本也同樣與書法大有關係。別小看這些刻本,它們本來就是根據書手寫的字來刻的。

    書手首先要写样。在抄写样稿的薄纸上画好直格,每一直格内用虚线画上一条中线,俗称花格,由书手在薄纸上写出样稿,写好后,校对一遍。错误之处用刀裁下来,另贴一片白纸,重新正确写。

  寫好後上版,也称上样。在打磨光滑的木板上刷一层稀浆糊,将样稿有字的一面向下,用平口的棕毛刷把样稿刷贴到木板上。

  然後開始刻。刻前先用指尖蘸水少许,在样稿背后轻搓,把纸背的纤维搓掉,使写在样稿上的字清晰得如同直接写在木板上一样,然後開始刻。

    刻時用刻刀把版面空白部分向下刻出一定的深度并剔除,使版面上有墨迹的字线条向上,凸起成為浮雕,一般称為凸版

     因此刻書和刻碑基本是一樣的,碑刻進去,是凹版;書則是凸版。兩者都顯示著書跡。

宋代以颜体最为流行。官私文书,大抵均用顏字。一是時代尊崇,二是颜体结构方整,点画分明,工匠刊刻也最方便。《钦定天禄琳琅书目》卷三《宋本六臣注文选》提要即云:“是书不载刊刻年月,而大小字皆有颜平原法。按明董其昌跋颜真卿书《送刘太冲序》後有‘宋四家书派皆宗鲁公’之语,则知北宋人学书竞习颜体,故摹刻者亦以此相尚。其镌手于整齐之中寓流动之致,洵能不负佳书。至于纸质如玉,墨光如漆,无不各臻其妙,在北宋刊印中亦为上品。”

目前所见宋版书,北宋、南宋,浙本、建本(闽本)、蜀本皆以颜体为主,间有欧、柳二家。明谢肇淛《五杂俎》:“凡宋刻有肥瘦两种,肥者学颜,瘦者学欧。行款疏密,任意不一,而字势皆生动”,即指此。

歐體多見於浙江刻本,仿《九成宫醴泉铭》,后受风气影响,亦渐有颜字笔意。

浙江本之所以多欧體字,是因唐文宗刻《开成石经》,就用欧体,石晋时改用雕版印《十二经》,经文卻仍根据《开成石经》,以后北宋监本继承石晋以来旧监本的传统,而又多送至杭州刊版,故宋代浙本仍是欧体。不過雖然是欧体,前後又微有不同,前期稍肥,后期轉瘦,如廖莹中家刻本韩、柳集,则不仅瘦,而且清劲。

建本初近于颜真卿《多宝塔碑》。其後一樣有变化。如北宋刻《福州藏》,字大墨浓,书体凝厚大气;至南宋初期建本,则有瘦金體之风,笔画瘦勁,横笔直笔一样粗细,有欧体风格。南宋中期以后,又演变为一种新样的颜体字,正文大字横细直粗,注文小字仍是旧式风格,横直一样粗细。

蜀刻本传世较少,然不仅有早晚之别,又有大字小字之分。早期如北宋所刻《开宝藏》,字体方正,纯乎颜体。南宋,大字本沿袭颜字,但不同于建坊本的横细直粗,逐渐新创造出一种笔势撇捺都长而瘦硬的字体来,颜体中羼入了柳体笔意。而小字本則点画古拙,风格不同。

四、

        元代,最显著的特点:一是黑口,二是赵孟頫体(或称吴兴体)。所謂黑口,起于南宋,在书页版心上鱼尾之上、下鱼尾之下,各加一条短线,以便于折叠。此黑线连属鱼尾,或称之为象鼻。不加黑线者,则称之为白口

    浙本白口居多,间有细黑口,鱼尾则几乎都是黑鱼尾,或单或双。建本则承南宋餘脉,先是细黑口,後漸变为大黑口。

        赵孟頫字,元世最為流行,或纯以赵体书写,或在欧体颜体柳体的基础上参以赵体笔意。间架和点画,更覺流动灵活,典雅秀丽。故清人徐康《前尘梦影录》卷下曾說:昔在申江书肆,得《黄文献公集》二十二卷,狭行细字,笔笔赵体……。元代不但士大夫竞学赵书,如鲜于困学、康里子山,即方外如伯雨辈,亦刻意力追,且各存自己面目。其时如官本刻经史,私家刊诗文集,亦皆摹吴兴体。至明初吴中四杰高、杨、张、徐,尚沿其法,即刊板所见,如《茅山志》、《周府袖珍方》,皆狭行细字,宛然元刻,字形仍作赵体。

元版书多属竹纸,比宋纸稍黑;间用皮纸,极薄而粗黄。黄是染色。也有用白麻纸、白棉纸的,纸坚白而极薄,很受推崇。如《前尘梦影录》卷下即谓:元刻之精者不下宋本。曩在申江,见元《马石田集》十二册,其纸洁白如玉而又坚韧,真宋纸元印。

明版可分为三个时期:初期因仍元朝风气,多为赵体字黑口,纸多用白棉纸。中期,又称为嘉靖本,翻刻宋本十分流行,特徵是白口欧字、字体方正严谨,也多用白棉纸。后期的明本又称万历本。鱼龙混杂,精良之作虽不多但却常有内容稀见的珍罕本,其特徵是多用黄色竹纸,字体横轻竖重。

五、


    紙的問題很複雜,書家也都離不開紙、重視紙,東坡《孙莘老寄墨四首》诗:溪石琢马肝,剡藤开玉版。黃山谷《次韵王炳之惠玉版纸》诗:古田小笺惠我百,信知溪翁能解玉。元费著《蜀笺谱》:今天下皆以木肤为纸,而蜀中乃尽用蔡伦法,笺纸有玉版、有贡餘、有经屑、有表光。元朱庭玉《行香子·寄情》曲:会语应难,修书问候,铺玉版写银钩,寄与娇羞。講的都是玉版紙,主要是供寫字的,得到了皆喜不自勝。

    可是紙有很多種,山谷《求范子默染鸦青纸二首》之一:“学似贫家老破除,古今迷忘失三馀。极知鹄白非新得,漫染鸦青袭旧书。”講的鴉青纸,主要就不是供書畫的。鴉青,又称青藤纸、碧楮纸,多以青藤为之,质厚,以靛蓝染之,顏色深,故除非泥金了去寫,大抵只做書衣。

    供印書的紙,早期以麻紙棉紙為多,後期重連史紙開化紙,宣紙內常伴有稻草,發墨渲染雖佳,印刷卻易糊字,故以竹紙藤紙為好。

    而這些雕版印刷的書,情況其實與南北朝隋唐經生寫卷一樣,只不過那是寫而未刻,這是寫了又刻了,不能說那些有書法史書法藝術上的價值,這個就沒有。  

    這其中本來就有一部分是直接表現書法的,目的是展示書藝,所以常與一般刻書體不同。標題、牌記、序文、題辭多如此,例如書題:明汪廷訥刻環翠堂樂府本《出像種玉記》,字體大方。明末遠心堂複印本《遵生八箋》之書題,則是明代隸書的一種體勢,可與宋克等人之隸法合參。明末金陵唐錦池刻步月樓印本《新雕重校增釋麻衣相法》頗近柳法,元日新堂刻本《地理秘要龍穴明圖》便近於顏書之俗體。清道光十年泥活字《繹史釋遺》又顯然與當時篆書金石書法復興之趨勢有關,題用篆字。至於同治十一年陳介祺《十鐘山房印舉》,他自己寫的題識更是鮮明的個人書法風格,吳昌碩題書名的大鶴山人校本《清真集》亦可看出書家墨瀋之狀。諸如此類者甚多。

    牌記,如宋元豐八年福州東禪等覺院刻《崇寧萬壽大藏經》、《元官刻大藏經》、元至正十六年劉氏日新堂刻《韻府群玉》、元元統二年梅溪書院刻本《韻府群玉》等,其牌記均與正文書體不同,旨在表現書法的書寫性。

    序跋則如明成化五年《鐵崖先生古樂府》前面張雨的序,後面章琬的跋,都極能見著作者之筆勢。或明刻本汪士賢輯《曹子建集》的李夢陽序、明嘉靖十一年《老子道德經河上公注》前面的御製序等也都可觀。明成化十年《楚山和尚住同安投子禪寺語錄》的趙珗序則屬於明代隸書的風格。明嘉靖六年司禮監本《大學衍義》前之御序、萬曆刻《古今印選》的序亦都可以見書藝。

    另就是題詞,如清乾隆五十九年刻《迦陵先生填詞圖》便有朱彝尊和梁清標的題詞,梁序類似題識而書跡宛然。

    還有一大類更能體現書籍跟書法之關係的是金石、書畫、箋墨之書。

    如《宣和博古圖》《金石錄》《長安獲古編》《集古錄》之類,是著錄或摹識金石的,這其中對金石文字的摹寫就不可忽視。

    書畫譜則如《歷代名公畫譜》的文字部分,或《十竹齋書畫譜》《十竹齋箋譜》之類。墨譜硯譜則如《程氏墨譜》《西清硯譜》等,書法與筆墨紙硯的關係,在這類書上最能體現了,而且極其有趣,充分顯示了古代文人書家“游於藝”之性質,值得關注。

    六、

    以上這些,都是刻雕梓板而較用力表現書藝的;其他一般印板似乎偏於印刷體,未以書藝為重。而實又不然。

    宋代以後,最直接表現書手技藝的,乃是抄本稿本,這是不消說的,名家抄本稿本尤其可稱為書法史之劇跡。但一般人可能沒注意到抄本與刻本之間互動、互相影響之情況。

    有些抄本,除非手觸目驗,只看照片,你一定會以為是刻本,某些刻本則極像手抄。如北京國圖所藏元大德三年廣信書院刻《稼軒長短句》、元至正刻《梅花百詠》、萬曆三十四年李銓前書樓刻《藏說小萃》十一種、順治刻本《直隸真定府賦役全書》、康熙四十六年揚州詩局刻《全唐詩》、康熙四十七年刻本陳廷敬《午亭文編》、乾隆道光同治間福建刻本《武英殿聚珍版叢書》一百三十七種等都是。原因是刻工精細,完美地體現了書手的書寫狀態,因此看起來與抄本幾乎無別。而康熙刻本《晚村先生家訓真跡》這種書旨在留真,當然更與墨跡相近了。

      反之就是抄本像刻本的,如北京國圖藏宋淳熙十三年內府寫本《洪範政鑑》十二卷、元抄本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明穴硯齋抄本《蘆蒲筆記》十卷、清初錢曾述古堂影宋抄本《杜工部集》二十卷、清季振宜稿本《唐詩》七百十七卷、乾隆間顧慶圻抄宋王禹偁《五代史闕文》一卷、清劉氏嘉蔭簃抄翁樹培撰《嘉蔭簃古泉隨筆》八卷、道光四年黃氏士禮居影宋抄本唐代李中《碧雲集》三卷、清翁心存《知止齋遺集》不分卷、清海虞瞿氏恬裕齋抄本《考古編》十卷、清釋就堂抄《元詩體要》十四卷、清朱墨抄本《昭代簫韶》二十卷等等。

      這是因為讀書人久讀刻本,熟悉刻本之格式與字體,因而自寫稿本或抄件時,很自然地就仿若刻本了。

      特別之處,更在於一些我們認為的印刷體,例如所謂的宋體字,橫輕豎直,直橫末尾呈三角形,原本是在刻書過程中形成的,我們常以為沒人會這麼寫。但金農刻書乃至他寫的金農體書法,其中一種其實就仿宋體字。試比較明隆慶元年戚繼光以宋體字刻的宋人《文苑英華》和金農自刻的《冬心先生自度曲》《冬心先生續集》即可明白此點。

      比金農更接近宋體印刷字的,是康熙抄本《順天府志》,抄本而全然宋體,足見刻本形制對寫手之影響。

      此點看起來奇怪,而其實一點也不!因為雕版本來就要靠寫手先寫了才能據以刻板,所以會刻成什麼樣,必然是因寫手先寫成了什麼樣。因此他們平時書寫時寫宋體字之類印刷體,不唯不困難,反而是最正常的。

      只不過,這些關係常被研究書法的朋友所忽略,所以我稍作點提醒。紙是如此,筆、硯、墨、印可以類推。書法,大家常孤立地看,殊不知它是一門綜合藝術,不只體現著作者個人的一切性氣素養,也關係到文化的方方面面,例如紙墨書籍等等。願這小文能予有心人一些啓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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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易41\42\4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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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鹏程谈易四十一:决断刚健和畅,显示中和之美

[导读]夬有决断之意,表示刚决;但雨有润物之象,所以这种刚决又是柔和的。刚健而令人不畏慄、果决而令人感到和畅,都能显示《易经》所强调的中和之美。

君子夬夬独行,遇雨若濡,有愠,无咎。

夬卦九三爻辞。夬卦乾下兑上,水在天上,势必泽下,故夬有决对、必然、决断之意。爻象是五阳长盛、一阴将消,也有君子道长之意。

夬有决断之意,表示刚决;但雨有润物之象,所以这种刚决又是柔和的,彖传解释道:“夬,决也,刚决柔也,健而说,决而和”。健而说的“说”,是“悦”的意思,犹如《论语》云“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刚健而令人不畏慄、果决而令人感到和畅,都能显示《易经》所强调的中和之美。

秉此以行世,效果如何呢?彖传云:“扬于王庭,柔乘五刚也。孚号有厉,其危乃光也。告自邑,不利即戎,所尚乃穷也。”

阳盛阴小,因此可以公开在王庭上批评、处置小人对国家的危害,也可以向邑人公开宣布讨伐不义之人。王弼注倾向于如此解释。 

龚鹏程谈易之四一:决断刚健和畅 显示中和之美

孔颖达疏则认为:“刚克之道不可常行。若专用威猛,以此即戎,则便为尚力取胜,即是夬而不和,其道穷矣。”强调健而悦、决而和的一面。也就是对付王庭内部的小人,态度不能与对抗敌人相同。近时术语,分“人民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为两种状况,须有不同的处理方法,与此近似。《春秋》记“郑伯克段于鄢”,论者都解释说那个“克”字就显示了孔子对郑伯的批判。因为郑伯和共叔段乃是兄弟,克则是用来形容克敌制胜的字,以此表述郑伯发动对共叔段的战争,实已不把段当成弟弟,而是当敌人般看待了,必欲剋至死地。如此即不能“夬而和”矣。

王孔两解不同,但无妨,本卦终究是能显决断的卦,只要秉持中道,决断行事,即可无咎。故九二云:“惕号,莫夜有戎,勿恤”,象传:“有戎勿恤,得中道也”。莫就是古代的暮字。夜里有戎来袭,故须惕厉;但也没事,因为决断能得中道呀!

九三:“壮于頄,有凶。君子夬夬,独行遇雨,若濡有愠,无咎。”頄指颧骨,谓九三与上六呼应,此时形势不好,有凶。但君子能独行其是,就如虽遇到下雨,沾濡了衣裳,有些令人恼火,卻也依然无咎。

九四讲了个相反的状况:“臀无肤,其行次且;牵羊悔亡,闻言不信。”屁股上没了皮,形容坐不安;行走次且(趑趄),形容走不便。在这种情况下,又脑子不清明,不能判断是非,闻言不能信,当然就“牵羊悔亡”了。

牵羊,过去注解都说是移动很难移动的东西,左右支绌,所得者就仅是悔亡而已,颇迂曲。羊非难以迁移之物,悔亡者,悔其亡也。因此“牵羊悔亡”指的就是牵羊出去而羊丢失了,颇贻悔恨。此与坐不安、行不便合起来形容做事不顺,均因决断失中之缘故。

九五:“苋陆夬夬,中行无咎。”苋,或苋陆,古注都认为是草,表示柔脆。但究竟是什么草,各家解释不一。但王船山《周易稗疏》主张苋是细角山羊,是踛的假借字。可是不管怎么解,此爻主要是说若夬断能符合中道,自能无咎。只不过本爻偏于柔,所以象传说這虽也称得上是中行,虽可无咎,但仍不完美:“未光也”。

上六:“无号,终有凶”。号,本卦有好几处提到号,古注多解释为号啕、号呼之号,但我以为该解为号令之号。无法号令下属,形容无法或无力判断,当然就很糟啦!

本卦大旨如此,细说就很复杂。程伊川《易传》及胡安国都认为爻辞可能有错简或差乱,因此胡氏将它改成:“九三:壮于頄,有凶,独行遇雨,若濡有愠,君子夬夬,无咎。”可是宋本《周易》及唐李鼎祚《周易集解》均作“君子夬夬,独行遇雨,若濡有愠,无咎”。近人陈延杰《周易程传参正》则谓应作:“独行遇雨,君子夬夬,若濡有愠,无咎。”可见其中争议还不少。《周易》内文似此者不可胜数,诸君若非专门治经,可以不必深究,略知其中犹有高山深堑即可。

龚鹏程谈易四十二:怎样才能抓住人生机遇?

[摘要]遇,是人碰上一种状况、一些条件、一个机会,这些东西摆在那里,都是刚性的;所以我们就须以柔乘刚,才能产生好的结果。本卦强调柔德,大有深意,须切实体会。

天地相遇,品物咸章。

 

姤卦的彖辞。姤是遇到的意思,故相逢曰邂姤、男女交合曰交姤。巽下乾上,如天风吹拂大地,所以说此卦有“天地相遇,品物咸章”之义。

但天地相遇固然可化育万物,人之遇合却有许多不同的情况,本卦就要谈这些遇合之吉凶。

龚鹏程谈易四十二:怎样才能抓住人生机遇?

首先是男女遇合。天地相遇之所以好,是因刚柔得中。若相反,女壮男衰,就如天地冥晦,阴风雪雨,阴胜于阳,就不能久长了。卦辞说:“女壮,勿用取女”。解者用卦象来说,谓此卦一柔而遇五刚,若女人淫壮至此,谁受得了?故建议莫娶。古代“风”字本有男女诱动之义,俗语“风情”、“风月”、“风骚”便都从这个意思来的。本卦为天风姤,所以首先说男女风姤。说女壮勿娶,含义乃是强调柔道之重要。本来风拂大地,也就应该是和美轻柔的;飙风飓厉,虽然也有,毕竟不是常态。

其次讲君民之遇合。能碰上一个好国主、好时代,也是难得的,故象传说:“天下有风,姤,后以施命诰四方”。姤字有个后字边,后就是君。所以接着讲君王的风化风教。孔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这也是可以使天下品物咸章的。

再次说人之遇合。九二:“包有鱼,无咎,不利宾”。九四:“包无鱼,起凶”。这是两种情况。一庖有鱼,一庖无鱼。有鱼,自己吃吃还可以,用以待客却不够,显得寒碜了,不利于收揽人心。若连鱼也没有,便不免要大伙儿闹得不愉快。这暗示了人与人之交往,内含交换原则,若无利于人,想要合人聚众就难了。而以物款人,也显示了柔道。

最后讲自己的遇合。自屈原以降,我国士人往往嗟叹“士不遇”或“哀时命”,写了无数诗文、产生了无数故事。而其义理之源头,可能就来自此卦。因为彖传已说:“姤之时义大矣哉!”遇合是要看时机、看条件的。

初六说:“系于金柅,贞吉;有攸往,见凶,羸豕孚蹢躅。”被织布机上的钩子绊住了,象征一个人有所牵系。这样固然也可以自处,想出去幹大事却只能是凶。

九三:“臀无肤,其行次且;厉,无大咎。”一个人坐不住,走又走不利索,虽不致碰到大麻烦,也总容易招到诟厉。

九五:“以杞包瓜;含章,有陨自天。”杞生于肥地,包瓜系而不食,指君子材质虽美而没碰上机会,不得见用,只能自发自落、自生自灭。此时不必哀嗟,知命即可。故王弼注曰:“九五履得尊位而不遇其应,得地而不食,含章而未发,不遇其应,命未流行。然处得其所,体刚居中,志不舍命,不可倾陨。”看来那些写《士不遇赋》或《哀时命》的人,对此卦还是没玩味透呀!

总之,遇,是人碰上一种状况、一些条件、一个机会,这些东西摆在那里,都是刚性的;所以我们就须以柔乘刚,才能产生好的结果。本卦强调柔德,大有深意,须切实体会。


龚鹏程谈易四十三:谦逊有德才能服众

[导读]聚众之道,贵在刚中而应,若不能应,则反求诸已,以柔谦处下,仍可得人。此理用于处世,特别受用!

观其所聚,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萃卦彖辞。萃卦是坤下兑上,为会萃会聚之象。因前一卦是姤,指相遇。相遇,一般都是指少数人之间的遭逢,本卦承上卦,接着就要谈多人聚合的情况,主要是指君主如何聚众。

龚鹏程谈易四十三:聚众之道贵在刚中而应

能聚众,当然是好事,所以卦辞说:“亨,王假有庙,利见大人,亨,利贞。用大牲,吉,利有攸往。”能聚众,表示全国上下内外一心,如此甚吉,可告慰于宗庙、可得到大德之人,故可用大牲奉祭。大牲是牛,用一只牛单祭称为特牲,是很隆重的礼。祭庙告成,乃得如此,王弼注说:“全乎聚道,用大牲乃吉也。聚道不全而用大牲,神不福也。”

不过这个卦并不全是这么吉,因为我会聚众,敌人也会聚众,此中就仍有些危险因素,不能不有所防备或提前留意。象传说:“泽上于地,萃,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即指此。地上有水,人不免滑倒,所以还是要注意,须除戎器。除是修治的意思,修治兵器,以备敌人聚众来犯。

初六“有孚不终,乃乱乃萃。若号,一握为笑,勿恤,往无咎”。若你德义不孚,不能使别人的信服,自然乱事就萃集来了。这会让你哭呢!当此时,须能和善以待之,对人家的猜疑嫌忌,一笑置之,化敌为友,才能无忧,才可一往无咎。王注孔疏均解“一握为笑”为谦退自懦之状,原因是这些猜嫌都缘于自己没做好之故,不能怪别人,因此也不能把人家当敌人,用强硬的态度对付之。

六二“引吉无咎,孚乃利用禴”。禴是夏季之祭,只用饭菜而不必大牲。此谓若能孚众望,虽礼品甚俭也同样能行大祭,可以聚众。

六三“萃如嗟如,无攸利,往无咎,小吝。”这是履不正位之象,以不正之位聚众,是危险的,所以不利。但因自己在态度上仍能柔软以求朋,所以此时还不会有立即的悔咎,只是小吝而已。小吝指小有欠缺。

九四:“大吉,无咎。”九四不中不正,本来不应是吉;但它下乘三阴,当聚萃之时,率三朋而萃于九五,上悦下顺,故可大吉。易卦之解释,往往如此,要考虑爻象的变化。

九五“萃有位,无咎,匪孚,元永贞,悔亡。”三、四都是有德无位或位不正的,此爻位就正了。可是德不又能孚众,则虽无咎患亦终不美。因而就须“元永贞”。元是善的意思,要坚持守正修仁,如此才能消弭灾悔。

上六“赍咨涕洟无咎”。又哀叹又涕泪,表明情况不妙。原因是处上九之位而不安。处上独立、近远无援,故不安。但因能知忧惧,所以仍可无咎。

易经的文例,凡说“无咎”者有二义,一指补过。如此爻因居上未安却能忧惧自处,就是善于补过的。所以终能无咎。可是无咎云云,还有一种意思,指过由己招,所以怨不得别人,无所怨咎。程伊川解本爻就采用这种解法,谓此指小人贪慕高位而处之。人莫之与,不能聚众,只好自己咨嗟堕泪。强调君子应慎其所处,非义不居;不幸而危困则泰然自安,不以累其心。小人居不择安,常履非据,及其穷迫,则燥挠怨怼,可怜可叹。其解也可通,但总嫌迂曲,此处仍由补过方面说即可。

总之,聚众之道,贵在刚中而应,若不能应,则反求诸已,以柔谦处下,仍可得人。此理用于处世,特别受用!


龚鹏程谈易四十四:如何越走越高,大得志於天下?

   柔以时升

升卦的象辞。巽下坤上,木生地中,长而愈高,故有升之象。

此卦与萃卦刚好相对。萃是上聚下,升是下缘上而升。上聚下,重点是顺天命,行正道,其志勿乱,其位勿不当。升则是自己无位,所以须依从大人以得升,故强调对外要掌握时机,用见大人;对内要以顺德自养,把自己养成大人。

两者同时要讲究。若仅有前一段,那就可能成了攀援大人以求上升的小人;若仅有后一段,虽能养德,而乏人接引,也往往难以上升或需花较长的时间才能得志。

初六,“允升大吉”,讲的就是能与上合志,与大人同心。

九二“孚乃利用禴,无咎”,则是获得長官信任,并得与祭神明。

九三:“升虚邑”,升官了,获得一个地盘,虚,古来未解,其实就是墟。墟邑,指封地。

六四:“王用亨于岐山,吉无咎。”谓能如周文王一般,获得岐山那样的根据地,当然就太好了。

六五:“贞吉,升階”。继续升,象传形容此时:“大得志也”。

上六:“晏升,利于不息之贞”。已经大得志了还要升,叫做晏升。仿佛睡觉了,梦中还在攀升那样,其实是有问题的。自强不息太过了,就应该消。所以孔疏说:“若晏升在上,陵物为主,则喪亡斯及。若正己修身,施于为政,则以不息为美,故曰利于不息之贞。”有了地盘,可以得志一方以后,人還不免企图继续擴張,這時就該想想這一爻。

本卦看起来简单,但涉及几个学术史的问题,還需稍微说说。

一是卦辞有“元亨,利见大人。勿恤,南征吉”字样。这是指誰南征呢?是穆王征楚、昭王南征、还是宣王征淮徐?无论哪一个,时代都太晚。可是在殷周之际,又不知有何南征之事。这是以《周易》言古史者所难以解决之问题,争论不少。

二是六五“贞吉”及上六“不息之贞”的贞字,在整部《周易》中极多。民初古史辨运动时期,学者們倾向将贞解释为“卜问”而不是传统上的“正”,因为甲骨卜辞的贞字几乎都作卜问用。但近年之研究,认为传统讲法仍是有道理的,殷墟甲骨的辞例未必即与《周易》完全一样,例如周原甲骨中就有把贞放于辞末的情况,与《周易》相同。而殷墟卜辞则未见,均置于辞前。置于辞前,多指卜问,但放在其他地方就不一定,所以貞有卜问之意,也有定或正的意思,不可一律。

三,“王用亨于岐山”的王,指文王应是不错的;然而王用亨云云,在《周易》中很常见。例如益卦:“王用亨于帝吉”,张惠言《虞氏易礼》谓其为郊祀礼,显然也认为这个王就是文王,故說《周易》中可见周之礼制。但整部《周易》的王都指文王吗?帝乙归妹之帝,显指殷帝。帝跟王是不同的,是不是王都指周之王,甚或專指文王?

 

四.因“王用亨于岐山”指文王,因此本卦还涉及一个义理上的问题。程伊川《易传》认为:这是六四之爻,六四再上去就是九五了,人臣升之不已,岂不要升到九五了吗?那就是干大位,欲谋天下了。所以他以文王为说,曰:“处大臣之位,不得无事于升。当上升其君之道、下升天下之贤,己则止于其分。分虽当止,而德则当升,道则当亨也。”文王在纣王之时,仍秉其顺德,乖乖为臣,并没有上干大位,所以伊川借此以言人臣的德位问题。道理讲得固然很好,但其实是在帝制环境中不得已的提醒。因为这時处境实在危险,“居近君之位,在升之时,不可复升,升则凶咎可知”,故不能不提醒人注意。然而就《周易》本身说却是不準切的,因为六五还要“升階”大得志呢!


 

書法與文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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煥耀篇章:書法與文學

龔鵬程

       書家寫作,常見的題材,一是經典文句,儒道佛三教典籍;二是詩文辭賦,古來流傳名篇佳製;三是自作詩文、書啟文札;四是教示童蒙的文字,如千字文、急就章、家訓之類,像智永、張旭、懷素、高閑、趙孟頫、文徵明、董其昌等名家就都有千字文傳世。傳統書家大抵不出此範圍。

       我過去曾寫過《佛道經典書帖考》,討論書法家以佛道經典為題材的作品,收在《書藝叢談》中。今擬再說說書家以文學作品為題材的創作。

    一、

    古來流傳詩文佳製,今存最早的名跡可能是王羲之《樂毅論》、《孝女曹娥碑》、《東方朔畫贊》。而這些也是王羲之最重要的作品,梁陶弘景说:右军名迹,合有数首:《黄庭经》、《曹娥碑》、《乐毅论》是也。

    《乐毅论》四十四行,褚遂良《晋右军王羲之书目》列为第一。寫的是魏夏侯玄(泰初)的文章,书付其子官奴。官奴,可能是王献之。此帖遒古秀麗,智永謂乃右軍楷書第一,不無見地。据他说:梁世模出,天下珍之。自萧、阮之流,莫不臨學。陈天嘉中,人得以献文帝,帝赐始兴王,王作牧境中,即以见示。吾昔闻其妙,今睹其真,阅玩良久,匪朝伊夕。始兴薨後,仍属废帝。废帝既殁,又属餘杭公主,公主以帝王所重,恒加宝爱,陈世诸王,皆求不得。及天下一统,四海同文,处处追寻,累载方得。

    此本後來流入唐內府,太宗命拓予親王大臣。褚遂良《搨本(乐毅论)记》說:贞观十三年(639)四月九日,命直弘文馆冯承素摹搨,分赐长孙无忌、房玄龄、高士廉、侯君集、魏徵、杨师道六人,于是在外乃有六本。武平一《徐氏法书记》载:至高宗又敕冯承素、诸葛贞搨《乐毅论》及杂帖数本,赐长孙无忌等六人,在外方有。所以流傳出來的拓本不少。然而真跡卻沒了,据唐韦述《叙书录》說:内府所藏的《乐毅论》,长安、神龙之际,太平安乐公主奏借出外搨写因此遂失所在。 今存以越州石氏本搨本為好,藏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东方朔画赞》,晋夏侯湛撰,收在《文选》中,應屬當時名作。書法史上與他相關的名作則有两件,其一是王羲之小楷,另一为颜真卿的大楷。顏碑额篆汉太中大夫东方先生画赞并序,唐天宝十三年十二月立于德州,时颜真卿四十六岁。碑陽赞十二行,阴记十七行,行楷三十字。额亦二,一篆书,一隶书,皆十三字。东坡頗学此碑,認為:颜鲁公平生写碑,唯此碑为清雄。字间不失清远。其後见王右军本,乃知字字临此书,虽大小相懸,而气韵良是。 謂其淵源於王羲之。

    王羲之書,又名《东方曼倩祠颂》,今以台北故宮藏唐人臨本、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越州石氏本最善。

   曹娥碑乃漢末邯鄲淳作。蔡邕闻讯来观,手摸碑文而读,阅後书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字于碑陰,隐绝妙好辞四字。後來曹操與楊修讀這個碑,更是有名的故事。

    既然早就有《絕妙好辭》之譽,王羲之寫得也從容安雅。但結體稍橫,似乎比《黃庭經》、《樂毅論》更多隸意。宋高宗认为它“纖劲清丽非晋人不能如此。文徵明謂其古雅纯质,不失右军笔意。趙孟頫、虞伯生則推崇为正书第一

    原碑早佚,後來由宋朝王安石的女婿蔡卞重新临摹,保存至今,也是書法史上的名蹟。今碑高2.1米,宽一米,行楷体。

    其後王獻之也常寫古人名作,據說尤好寫《洛神賦》,寫過多本,可能與後來智永喜歡寫《千字文》一樣。

    其墨迹在宋代有两本:晋麻笺本和唐硬黄纸本。其中唐硬黄纸本有柳公权的题跋,赵孟頫认为是唐摹本,亦有人以为是柳公權臨本。此本初为北宋周越所得,摹刻流传,後有南宋越州石氏翻刻本。《和书谱》载,麻笺本北宋时入内府。後二墨本均佚,僅存刻本,但因辗转翻刻,已不足观。南宋时,贾似道觅得麻笺本九行,後又得四行,合为十三行,刻于蒼石上,美其名曰碧玉,故该本被称为碧玉版本,又称《玉版十三行》,共二百五十字。明萬曆年间出土于杭州西湖葛岭南宋贾似道半闲堂旧址。獻之正書,唯此而已,故十分珍貴。《廣川书跋》说:“子敬《洛神赋》,字法端劲,是书家所难。偏旁自见,不相映带;分有主客,趣向严整。与王羲之《黄庭经》、《乐毅论》相比,一反遒紧之态,神化为劲直疏秀。”

    唐人寫傳世文篇,則以歐陽詢為最早,如《張翰帖》即是。錄自《晉書·張翰傳》,筆法險勁。但今藏故宮博物院者可能是唐人鉤填本,快利不及張旭《古詩四帖》。

    張以五色箋抄錄庾信《步虛詞》、謝靈運《王子晉贊》等,狂草縱橫,正與詩中超邁凌虛之氣相發。其中庾信《步虛詞》曰:“浑成空教立。元始正图開。赤玉靈文下。朱陵真气来。中天九龍馆。倒景八風台。雲度弦歌响。星移空殿回。青衣上少室。童子向蓬莱。逍遥闻四会。倐忽度三灾。”涉及道教的真文信仰,而這個信仰跟書法是直接相關的(其道理,我已反覆講過),毋怪張旭會寫它。

    褚遂良《枯树赋》年代也早,但仅有刻本传世。款题贞观四年书。共三十九行,四百六十七字。书势奇正纵横,错综变化,以《听雨楼帖》本为精。此赋是庾信暮年所作,感伤遭遇,其中昔年種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尤動人情,乃千古名作,得褚書與之筆墨相發,足稱佳構。

    又,褚遂良书《倪宽赞》内容取自《汉书·卷五十八》。素笺乌丝栏墨迹卷,纵25.6厘米,横576厘米。藏台湾故宫博物馆。《石渠宝笈》载:帖高七寸七分,横五尺二寸七分,字共五十行,满行七字。卷后有赵孟坚、邓文原、柳贯、杨士奇、钱溥等人跋记。赵孟頫说:褚《倪宽赞》,容夷婉畅,如得道之士,世塵不能一毫攖之。胡廣说:观《倪宽赞》笔势翩翩,神爽超越,大勝家侄帖诸刻,诚可为希世之玩也。歷代推崇均甚高。

    另,常見之劇跡為陸柬之寫晉陸機《文賦》、明劉基跋,說:“晉陸之辭,唐陸之詩,可謂二美”,洵然!行楷而間有草字,文詞與陸機原作微有異同。他另曾寫《蘭亭詩》,我在另一篇文章中已論過。

    柳公權也寫過《蘭亭詩》,但真偽仍有爭議。

    除了這些名家之外,敦煌遺書中還可看到《文選·陸機短歌行等殘卷》、《玉台新詠》卷二殘卷等,同樣有書藝上的價值。

    宋代書家如蔡襄、蘇軾、黃庭堅、米芾都以自寫詩文函札為多,寫前人名作的,反而以宋徽宗為著。徽宗曾寫東坡《後赤壁賦》,此卷草書曾與馬和之《後赤壁賦圖》合裝,今藏北京故宮。這種書畫與詩文配合,相濬相發的情況,後來也成為一種習慣,影響深遠。而徽宗以帝王之尊去寫東坡之賦,亦饒深意。藝術領域中之權威,原是與帝王權勢不相符合的,雖貴為帝王,亦輒為臣民之藝能而歆動心折。

    而像山谷寫寒山子《龐居士詞》這類書寫前人詩文的作品,應該也不會少,只是現在較少見罷了。山谷此作絕佳,乃末年精品,長槍大戟,體勢軒昂。

    後來這類作品太多了,不勝枚舉,僅以北京故宮所藏來說,如元代鮮于樞抄錄杜甫《魏將軍歌》草書、《唐人詩十二首》行書,都是傑作。趙孟頫寫陶淵明《秋蘭有佳色》《洛神賦》《赤壁賦》《後赤壁賦》等等,也都是書法史上的名篇。

    明代宋克寫唐張懷瓘《論用筆十法》行、楷、草、章草並用,可稱奇作。寫韓愈《進學解》則是在今草中夾雜不少章草之體勢和筆法,也很精采。

    北京故宮還藏有宋廣寫李白酒仙歌“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云云,草書亦甚流利。

    沈度隸書王維詩“雞鳴紫陌曝光寒”云云,則是唐隸特徵。

    沈藻書王禹偁《黃州竹樓記》《橘頌》均因筆致近於虞世南,被收入《石渠寶笈》中。微惜變化太少,同一字寫得太一律了。

    張駿寫杜甫《貧交行》乃懷素式狂草。

    祝允明《燕喜亭等四記》,分別寫了韓愈《燕喜亭記》、柳宗元《戴氏堂記》、歐陽修《豐樂亭記》、蘇軾《喜雨亭記》,都是名篇,也都寫得好,是祝氏早年精品。

    文徵明寫陶淵明《歸去來兮辭》小楷清緊,有歐陽詢法度而靈和過之。寫歐陽修《醉翁亭記》又不同,純用毫尖著紙,而轉折更方截,都是八十二歲書,而變化如此,令人歎服。

    蔡羽寫解縉詩,則應是對解縉作品的臨本,呈現同時代人仿寫其書作之現象。

    徐渭寫《梁武帝作書》,與宋克寫張懷瓘論筆法類似,都是對書法文獻的抄錄,抄錄時想必也對該段文字內容有所體會。因為梁武帝的評價非常特別,貶抑王獻之,說:“王子敬如河朔少年,皆充悦,舉體沓拖而不可耐”,推崇王僧虔說:“王僧虔書如揚州王謝家子弟,從復不端,奕奕皆有一种风气。”徐渭書法,一般稱道的是他恣肆奇詭的行草,但可能這才體現了他自己的追求。本件也寫得古稚有拙氣。

    董其昌寫范仲淹《岳陽樓記》長卷,字大如拳,亦為奇作,頗學米芾,可見淵源。倪元璐寫杜牧“骨清年少眼如冰,鳳羽參差五色層”云云,也是倪體代表作,學倪者可由此入。

這些稍稍數下來,已足以讓人目眩神馳。可是你說怪不怪?近代書法界對此卻似乎毫無感覺,視若無睹。

例如上海書畫出版社《書法自學叢帖》皇皇九大本,正書部分僅收《玉版十三行》,行草僅收徽宗《洛神賦》、赵孟頫《書東坡詩帖》、張瑞圖書《後赤壁賦》,我們上面所舉的各種名跡都被捨棄了。是這些都無足輕重嗎?顯然不是,只能顯示今人的無知,以及書法界還沒關注到這個文學作品與書法藝術間相與濬發的領域及其價值罷了!

二、

    上面只是粗說歷代書家書寫古人詩文詞賦的狀況,詳細的盤點,就還要回到文獻上去做統計。各種叢帖中收錄的情況,大概是這樣的(王羲之、王獻之的就不說了):

汝帖

李懷琳 老子帖(即絕交書之節文)

東書堂集古法帖

宋高宗 文賦

寶賢堂集古法帖

趙孟頫 蘇軾煙江疊嶂圖詩并跋

康里巎 姜白石論書

停雲館帖

李懷琳 倣嵇康絕文書(湯垕、文徵明跋)

戲鴻堂法書

  九歌湘夫人

趙孟頫 過秦論并跋(鮮于樞、董其昌跋)

唐太宗 李匡義前代君臣語錄屏風書(祝寬夫跋、姜堯章觀款)

宋高宗 毛詩唐風序

陸柬之 蘭亭五言詩

  庾開府步虛詞二首、謝靈運王子晉贊

鮮于樞 李白詩帖

趙孟頫 謝惠連雪賦陶潛秋菊五言詩四首蜀道難詩歸田賦嵇叔夜絕交書

鬱岡齋墨妙

  宋玉九辯

墨池堂選帖

  畫記、陶詩二首并跋(章藻跋)

玉煙堂帖

陸柬之 五言蘭亭詩

褚遂良 枯樹賦

  陶潛詩歸去來詞

趙孟頫 過秦論并跋雪賦文賦(文徵明跋)

潑墨齋法書

褚遂良 枯樹賦(王秉跋)

孫虔禮 景福殿賦

  庾開府步虛詞

唐李懷琳 老子帖

渤海藏真帖

陸柬之 五言蘭亭詩五首

海寧陳氏藏真帖

褚遂良 枯樹賦

  陶詩二首并跋歸去來辭

趙孟頫 雪賦

董其昌 曹丕自敘琵琶行

清鑒堂帖

  谒玄元皇帝廟詩

趙孟頫 過秦論并跋(鮮于樞、虞集、倪瓚、董其昌跋)

天益山颠帖

  杜甫畫山水圖歌(馮嵋、馮元仲跋)

快雪堂法帖

宋高宗 毛詩唐風並序十二篇

  九歌燕然山銘丹青引

秀餐軒帖

  歸田賦

翰香館法書

  東皇太一

趙孟頫 陶潛桃花源詩

文徵明 後赤壁賦(自跋、王弘祚跋)

秋碧堂法書

  歸去來兮辭並序

趙孟頫 洛神賦並序

懋勤殿法帖

  熙 柏梁詩序春夜宴桃花園序

陸柬之 文賦(趙孟頫、危素跋)、五言蘭亭詩

  軾 歸去來辭、畫記

  芾 杜甫畫山水圖歌、送王之渙七古

趙孟頫 謝惠連雪賦、不自棄文、輞川詩二十首、秋聲賦、赤壁賦、後赤壁賦

祝允明 琵琶行

文徵明 上林賦并跋

  寅 陶潛孟夏草木長時四首

董其昌 女史箴并跋、蘇軾煙江疊嶂圖詩并跋、酒德頌、莊子說劍篇并跋

存介堂集帖

  芾 杜甫畫山水圖歌

趙孟頫 杜甫新畫山水幛歌

董其昌 杜甫千秋節五律并跋、謝希逸月賦并跋

張瑞圖 王維老將行

敬一堂帖

趙孟頫 過秦論并跋、杜甫觀打魚歌并跋、待漏院記、赤壁賦、杜甫客五律二首并跋

鮮于樞 後出師表

董其昌 後赤壁賦并跋、東坡居黃州書并跋、醉翁操、燕然山銘、大字古柏行、小字古柏行、洛陽名園記、李白好鳥巢珍木五古三首、蘇軾七律二首七絕四首、黄鲁直次韻子瞻題郭熙畫并跋、高軒過七古、畫山水圖歌、峨嵋高七古、儲光羲採菱詞

文徵明 秋聲賦

  赤壁賦并跋

古寶賢堂法書

趙孟頫 桃花源記

  昇 東坡水龍吟詞、孫器之評詩、羽獵賦并跋

三希堂石渠寶笈法帖

趙孟頫 歸去來辭並序、紈扇賦、嵇叔夜絕交書、李太白襄陽歌、蘇東坡次韻潛師七古并跋(董其昌、程正揆跋)

康里巎 漁父辭、顏真卿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并跋

  介 送孟東野序、梓人傳并跋

鮮于樞 李白襄陽歌、蘇軾煙江疊嶂圖詩、唐人七絕六首

  棨 天馬賦

祝允明 赤壁賦後賦并跋、劉基兩鬼詩并跋

董其昌 兒寬傳贊上下并跋

墨妙軒法帖

孫虔禮 何平叔景福殿賦

荔青軒墨本

趙孟頫 秋興賦並序

滋蕙堂墨寶

褚遂良 兒寬贊

  邕 諸葛孔明出師表

趙孟頫 歸去來兮辭並序,韓愈送何堅序、贈張童子序、送陳密序、趙充國頌并跋

仁聚堂法帖

汪士鋐歸田賦

澹慮堂墨刻

蔡襄 洛神賦

薛稷 出師頌

趙孟頫 文賦

徐用錫 李太白大鵬賦幷跋

玉虹鑒真迹帖

董其昌 秦淮海洛陽懷古詞、山抹微雲詞幷跋、木玄虛海賦

玉虹鑒真續帖

褚遂良 枯樹賦

唐人書 李長吉詩

宋高宗 毛詩蕩之什十一篇

鮮于樞 宋廣平梅花賦幷跋

劉基草書 飲中八仙歌

董其昌 演連珠五十首幷跋、阿房宮賦幷跋、枯樹賦、臨楊凝式新步虛詞五首幷跋、杜甫韋偃雙松圖歌、岑嘉州荊門行、青門歌幷跋。

谷園摹古法帖

柳公權 蘭亭詩幷序(蔡襄、李處益、張照跋)

蘇軾 宋玉九辨、杜甫榿林詩幷跋

玉虹樓帖零種

  張照 小楷韓愈伯夷頌、猫相乳、進士策問、爭臣論、鄆州谿堂詩、答張籍書、重答張籍書。

孔毓圻 金人銘上下

國朝名人法帖

沈荃 臨董秀白樂天池上篇幷自跋

徐用錫 歸去來辭幷序

陸琰 王延壽魯靈光殿賦

玉虹樓法帖

蘇軾 九歌雲中君幷自跋

趙孟頫 過秦論

董其昌 王右丞桃源行幷跋、普庵禪師解佩令詞二闋,木末芙蓉五絕,極目烟霞五律

瀛海仙班帖

張照 臨柳公權蘭亭詩,褚遂良枯樹賦幷自跋,王詵烟江叠嶂圖歌,水軒花榭七絕四首,蘇軾魚枕冠頌,趙孟頫歸去來辭,天冠山五絕九首,董其昌蘇軾開元寺畫壁五古,後赤壁賦,別賦幷跋,蘇軾真一歌,豳風七月,東坡洋州園池七絕二十四首

玉虹樓石刻

張照書 張雨長嶺七古幷跋,蘇軾烟江叠嶂圖歌,過南華寺五古,妙高臺五古,野水參差七絕二首,黃庭堅九陌黃塵七絕三首,米芾送王之渙詩,董其昌謝希逸月賦

孔繼涑書 李伯時歸去來辭

隱墨齋帖

孔繼涑書 蘇軾洞庭春色賦、中山松醪賦幷跋、黃庭堅題中興頌碑陰七古,張雨答楊廉夫等詩二十首幷跋,董其昌演連珠五十首幷跋,秦淮海洛陽懷古詞幷跋

經訓堂法書

趙孟頫 洛神賦幷序(張雨跋)

楊維楨 張敬夫城南五絕二十首幷贅評(孫承澤跋)

文彭 蘇軾泗州禱塔詩

文徵明 前後赤壁賦



 

書法與文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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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虛齋珍藏法帖

蘇軾 集歸去來辭字五古六首(趙孟頫觀款)

文徵明 節書赤壁賦(客有吹簫起)

祝允明 長楊賦

董其昌 女史箴,節書文賦,登樓賦

清歗閣藏帖

文徵明 晝錦堂記,歸去來辭,後赤壁賦

文嘉 前後赤壁賦

薛明益 赤壁賦

彭年 歸去來辭幷跋

惲壽平 白石翁采菱七絕

三希堂法帖撫本

吳寬 王摩詰與裴迪書

寄暢園法帖

祝允明 李斯上秦皇帝書,樂毅報燕惠王書

文徵明 岳陽樓記

曾銑 王維石壁應制五律

薛明益 歸去來辭

董其昌 女史箴,班孟堅寶鼎歌

秦松齡 解縉送劉探花詩

嚴繩孫 庾開府馬射賦

姜宸英 朱子感興詩五古七首

釋正詣 杜少陵游何將軍山林等五律四十九首

王國炳 蘇軾兩昏石硯七絕二首

華沅 庾子山華林園馬射賦 陸士龍登臺賦

勵宗萬 陶靖節江陵夜行等詩七首

莊有恭 高青丘過南湖等七絕四首

劉墉 黃山谷謝宋令惠石耳長句幷跋

契蘭堂法帖

趙孟頫 臨褚遂良枯樹賦、陶潜少無適俗韻詩

宋克 前後赤壁賦

金勉 鮑照蕪城賦

祝允明 洛神賦

綠溪山莊法帖

趙孟頫 漢汲黯傳(文徵明、項元汴、笪重光、錢維喬跋)

董其昌 陸士衡演連珠幷跋、謝靈運登江中孤嶼詩

天香樓藏帖

文徵明 前後出師表

馬元震 岑嘉州漁父辭

梁同書 樊南甲乙集序幷記

王文治 楚辭九歌二首

詒晋齋法帖

鮮于樞 杜甫茅屋爲秋風所破歌幷跋(鮮于去矜跋)

惕無咎齋藏貼

祝允明 芙蓉池作、善哉行、公䜩詩、情詩四體書幷跋

楊錫绂 東都賦,聖主得賢臣頌

小清秘閣帖

蘇軾 九歌

趙孟頫 唐詩序幷唐人七絕十四首,李太白南陵別兒童入京七古

友石齋法帖

張雨 東波虎丘寺五古幷跋(翁方綱跋)

文徵明 前後出師表幷跋(李威跋)

董其昌 唐人塞塘七絕,節書雪賦

風滿樓集帖

成親王 韓愈李花七古幷跋

汪士鋐 豳風詩

陳希祖 唐人五言詩六首幷跋

張錦芳 金壽門懷人絕句八首

 樸園藏帖

蘇    韓愈送李願歸盤谷序一段(載灃跋)

袌沖齋石刻

趙孟頫  不自棄文、陋室銘、晝錦堂記并跋

董其昌  張說逍遙谷記、唐人七律二首、昇天行、李白詩、陶潛李白王昌齡三家詩、醉翁亭記并跋

    詩經、赤壁賦、米芾揚帆七律、過秦論、文徵明絹封五律望雲樓集帖

趙孟頫  武侯出師表(陳繼儒題籤)、歸田賦(方亨咸跋)、漢汲黯傳(文徵明跋)、送李願歸盤谷序

    杜子美醉時歌

王世鋐  洛神賦并跋

    陶淵明歸去來辭

王圖炳  劉伯倫酒德頌

    書杜甫過孟倉曹主簿兄弟等詩四首并跋、錄黃山谷詩十五首

蔬香館法書

趙孟頫  小楷胡笳十八拍并跋(宋濂跋)

文徵明  洛神賦

    洛神賦

董其昌  阿房宮賦并跋(董廣跋)、赤壁賦

    蘇軾人生燭上花詩二首

王世鋐  節書初月賦、節書昆明池石鯨賦

安素軒石刻

    出師表

    集歸去來辭字五言詩六首、陶淵明五言詩

趙孟頫  赤壁賦、後赤壁賦、洛神賦并序、陳情表

    書趙孟頫虞伯生張仲舉倪元鎮四家詩

養雲山館法帖

王庭筠  杜甫五律四首(項元汴、吳公瑾跋)

蓮池書院法帖

董其昌   李白碧草已滿地詩

筠清館法帖

趙孟頫  洛神賦(成親王補,前缺)

鮮于樞  歸去來辭(吳榮光跋)

采真館法帖

    歸去來辭并序并跋

祝允明  歸去來辭、閒情賦并跋

惲壽平  趙孟頫紫袍七絕

姜宸英  蘇軾三年流落黿魚鄉詩并跋、文賦(董恆跋)

湖海閣藏帖

    東坡題竹五絕并跋

文徵明  小楷滕王閣序并詩、五柳先生傳

    雪賦并跋

董其昌  書王維岑參杜甫七律三首(奚岡跋)

黃道周  東方朔畫像讚并跋

姜宸英  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溫飛卿過華清宮五言排律

春草堂法帖

    集淵明歸去來辭字八首(文徵明跋)

祝允明  古詩十九首(文徵明、王養度跋)

薛明益  歐陽文忠滄浪詠

寒香館藏真帖

鮮于必仁  陳情表

陳繼儒  梁武帝評書

鄧鍾岳  歸去來辭

    中山松醪賦并跋、洛神賦并序(梁宏諫跋)

貯香館小楷

    節書陸賈傳

墨緣堂藏真

陳柬之  五言蘭亭詩(李晔、沈颢、蔡世松跋)

    韓愈秋懷詩十一首(魏道明跋)

文徵明  送李願歸盤谷序、赤壁賦并跋

董其昌  女史箴并跋、秋聲賦

海山仙館藏真

    韓文公山石詩(耆莫跋)

鮮于樞  歸去來辭(潘仕成跋)

米芾  杜工部丹青引

海山仙館藏真續刻

米芾  歐陽永叔鵯鵊辭(鄭元祐跋)

黃庭堅  李太白秋浦歌十五首并跋

    書張九齡荔枝賦

海山仙館三刻

董其昌  世說四則并跋

文徵明  袁安傳(節本)

趙南星  杜甫漢朝七律二首(劉墉、翁方綱跋)

周順昌  節書嵇康与山濤絕交書

    王維裴迪孟城坳等五絕六首

羅文瑞  唐人贈藏真七絕

柯啓暉  梁武帝評鍾繇書

陳元素  桃花源記并詩

許光祚  洛神賦(節本)

文從龍  唐人七絕五首

周亮工   赤壁賦(節本)

周生桓  王昌齡秋雨七絕

宋四大家墨寶

黃庭堅  李太白秋浦歌十五首并跋

    杜甫丹青引

耕霞溪館法書

文徵明黃岡竹樓記、水龍吟、樂志論、滿江紅詞、松雪詩二首、後赤壁賦

史可法  李長吉詩二首(陳其錕跋)

聽帆樓法帖

    王維偶然作五古(廖鴻荃、趙光跋)

    杜甫秋興四首

文徵明  桃花源記(潘正煒跋)

    會真記中秋暮離懷詞一闋(張岳崧跋)

王穀祥  歸去來辭節本

董其昌  歸去來辭節本(潘正煒跋)、酒中八仙歌

史可法  李長吉七古

李玉鳴  洛神賦節本

黃道周  諸葛孔明誡子書并跋

紅豆山齋法帖

耶律楚材  白居易長恨歌

董其昌  岳陽樓記

文徵明  杜甫秋興八首

陶汝鼐  節錄顏氏家訓勉學篇并跋

王世鋐  左太沖招隱詩二首

陳希祖  蘇軾眼花七律

    李白古意詩(劉康跋)

南雪齋藏真

    書王維偶然作五古

鮮于樞  韓愈石鼓歌(陸深、曹溶跋)

康里巙  梓人傳(楊振麟跋)

董其昌  女史箴并跋

趙孟頫  望江南淨土詞十二首(文嘉跋)

    橘頌

祝允明  前後出師表

文徵明  歸去來辭

敬和堂藏帖

文徵明  正氣歌上下

祝允明  晝錦堂記

董其昌  晝錦堂記並跋

    蘭亭詩三首

    過秦論

昭潭名人法帖

李觀正  節書麓山懷古賦、李長吉古風(湯亦中跋)

    盧綸夢遊桃源詩

陳樹蓍  庾子山屏風詩二首

    節書纨扇賦

盼雲軒鑑定真跡

趙孟頫  師說

王文治  孟襄陽五律

嶽雪樓鑑真法帖

    杜甫劉少府山水障歌

    陶潛歸園山居詩

趙孟頫  望江南淨土詞十二首

祝允明  陶潛飲酒詩并跋

文徵明  岳陽樓記(文彭跋)、黃岡竹樓記、樂志論、水龍吟滿江紅詞、松雪詩二首、後赤壁賦

許光祚  離騷經并跋

史可法  李長吉詩二首

    別賦(孔廣陶跋)

孔繼勲  唐宋律詩四十首

一經堂藏帖

虞世南  演連珠六首

褚遂良  詩唐風十二首(鄧文原跋)

寶雪齋趙帖

趙孟頫  嵇叔夜絕交書、襄陽歌(趙麟跋)、勉學賦并序并跋、閒居賦

紅蕉館藏真

蘇軾 九歌

文天祥 東坡寄參寥子八聲甘州

聽雨樓法帖

米芾  舞賦(江盈、文嘉、杜绾跋)

王守仁  雪賦

    各家雜文十一首

程京萼  古詩十九首、杜甫丹青引

王世鋐  洛神賦

    古詩十九首、九歌

    送李願歸盤谷序

王文治  蔡文姬胡笳十八拍并跋

 三、

歷代刻帖,甚爲複雜,以上所錄,僅爲大概,但清中葉以前主要的叢帖大抵都在了。另有一些個人專輯,例如東坡蘇公帖六卷、觀海堂蘇帖一卷、東坡蘇公帖三卷、雪浪齋蘇帖四卷、晚香堂蘇帖三十五卷、景蘇園帖六卷,都是東坡;紹興米帖四卷、英光堂帖一卷、月虹館法書四卷、清芬閣米帖十八卷、貫經堂米帖六卷都是米芾,就不再甄錄他們寫古人詩文的作品了。因爲抄出來多有重複,怕佔篇幅。

    各叢帖所收同名作品,內容並不一致,有真或僞、全或殘、初刻或再刻、不同題跋与觀款等等之不同,做書法研究,正要細細審校其異同。但我這篇文章論旨別有所在,不準備在此討論刻拓傳佈的經歷、研究書跡妍蚩之差異,只是整理出這樣一個簡目,讓諸君注意到書法史上有這種龐大的文學作品書寫現象。

    由以上目錄,大家就可看到自《詩經》《楚辭》以降,詩文辭賦之名篇多有書家寫之,史文與論述也常被摘抄。

    這種抄錄書寫,同時兼有文學性與書藝性兩方面。也就是同時有兩個傳統、兩個審美原則在起作用。

    一是所抄錄之文章詩賦必屬佳構,在文學史上多是站得住的,甚或是非常重要的作品,文學性十分傑出。而且也流傳較廣,是文學傳統之重要建構部件。

    二是這些作品又常因前代書家寫過,而令後代書家不斷傳寫。這種傳寫,除了“寫文學作品”這個因素外,受書法本身這個藝術傳統之牽引也是重要原因,有臨摹前行者書跡,或參照、爭勝、另出機杼之意。所以寫的範圍也不汎濫,只集中在幾處。例如唐詩那麼多,可是寫得多的只有李杜王維等少數人少數作品,李商隱元稹劉禹錫孟郊賈島等等都少有人寫;古文那麼多,可是寫得較多的也只是韓愈的那幾篇,這就是書法傳統牽引它的緣故。

    另還有一個相關因素,就是時代。例如陶淵明之詩文,早期並無書家青睞,宋代陶淵明的地位高了,又有東坡特別喜歡他,寫了他許多詩文,其後書家遂常寫之。《胡笳十八拍》古亦無人寫之,寫之自趙孟頫始。是否有心事的寄托,可以另行討論,但此類不同時代的書寫品是另一個觀察指標。

    前面說的書法傳統是一因素:因從前有書家寫了嵇康《絕交書》、庾信《枯樹賦》,後世也就繼續寫下去。可是不同時代也會有新的文學作品吸引書家去寫。這“常”與“變”的關係,是非常有趣的,值得深究。宋時尚無人寫《陋室銘》、元時尚無人寫《正氣歌》,而耶律楚材寫《長恨歌》、史可法寫李長吉……不是都很可玩味嗎?

最後,當然還要說說文學作品与書法相輔相成這一點。但這其實是不証自明的,不待贅言。這些作品拿出來,每一件,都會讓人深切體會到這種詩文與書藝相發的美感。

當然,書法與文學的結合並不限於此。例如那些譎彩堂皇的碑誌,本身也即是文學作品,書家寫自己的詩文更是極普遍的事。但書寫者刻意選擇了一篇古人的詩文,仔細地抄寫,用筆墨去貼合文學作品作者的心志,去追蹑原作蘊涵的情思,必然是原作的文學美感打動了他,產生了美的契合,故他刻意以書藝之美相與迎會,而結果也就產生了新的美。

這是多麼美的事啊,其他理論上的分析,權且打住了吧!

 


 

墨林雲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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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個月在杭州辦書法展時,曾出版了一本《墨海微瀾》,把書論和作品合刊了,由人民東方出版社印行。十一月八日又要在江西南昌辦書法展,也同樣準備再出一本《墨林雲葉》與之儷行。有序一篇,附於後。


                        《墨林雲葉》序

                                                          龔鵬程

 明窗凈几,筆墨紙硯皆極精妍,是人間之至樂。我鄉六一翁早有此論,而我以為太奢。浮生若馳,奔競流俗中,偶然能片刻讀書作字,便以為是仙緣清福了,烏得挑剔筆墨紙硯,又烏得擁有明窗淨几之時地?

 這正是我們現代人之大不幸處!心地缺少了餘裕與閒情,整個社會也同樣少了讓文化可以從容生長的空間。

 所以我雖也能寫點字,也喜歡潑墨染翰,卻其實一年寫不上幾回,享受書寫之樂趣的機會太少了。

但今年竟又是幸運的。九月應浙江美術館之邀,辦一次書法展;十一月江西書法院又囑我展一次。連續兩場大展,任務繁重,雖說壓力倍增,可是因機獲緣,卻給了我難得的寫字機會。既不得藉口推搪,說沒時間沒心情沒好紙沒好墨沒有明窗淨几等等,當然就只好整肅精神,認真地享受這寫字的快樂,在紙墨上玩將起來。

江西書法院是新成立的機構,執事諸君想發揚江西的藝事傳統,而以我這次展覽為嚆矢,自堪銘感。但因前無所承,如何辦、如何展,一切均須斟酌。而且倡議得遲了些,我們只有個把月工夫來準備,因此倉促潦草恐怕不免。又,一般這樣時間接近的展覽,無非將展品由甲地拆卸下來運至乙地再展一番,即所謂“巡迴展”是也。但江西畢竟是我祖上之地,我也不敢如此苟且草率為之,所以還須在杭州展出之後再趕寫一批作品。這樣,工作量自然又大增了。而我提倡“文士書”,主張書法應與文化結合,諸君頗以為然,覺得我還該配合書法展宣揚宣揚此一理念,因此演講也是不可少的。於是又給了我一個大題目叫“書法與傳統文化”,規劃六講,須在展覽前把講稿寫妥,併同作品,合刊成書,以備觀者參稽指教。

這些,連同印書,得在個把月中完成,艱難可知。但說來奇怪,我很快就弄完了。仍覺得氣力有餘,沒地方使呢!哈哈,何以如此?因機躡緣,即玩得樂,遂離一切繁難苦厄也。

本書之寫作及編輯因緣,乃至我從事於其中的心情,大抵如是。具體說到內容,則如前文所述,書法是寫字而不僅是寫字,字是與整體文化各方面結合著的,故書家非技工,書法也與諸般雜藝不同。因此要寫好字,點畫筆法、分玄布白之功誠不可少,性情涵養,詩文書卷也不可無。而對書法與傳統社會文化各方面關聯之理解,若越深入,於書道奧窔之掌握自然也就會越切實。今茲所論,分成六個部分:非謂術窮六竇,乃舉以示例,言了解書法與傳統文化之關係可由此等處進入而已。所言亦不過大體如是而已,未遑細究深考之。學貴啟發,道止筌蹄,讀者要善於體會才好。

乙未秋中,寫於燕都酒仙橋畔,詩曰:載酒燕京問字餘,偶然咳唾論詩書,明窗坐得秋陽冷,漫取石精補太虛。

附錄:主題:書法與傳統文化

目次:

一、關乎死生:書法與生命意識

二、通於幽冥:墓誌及其相關文化
 

出版座談答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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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二十六日東方出版社為我辦了一場出版座談會,在文化書院中遊園談藝,玩到深夜。樂黛雲、溫儒敏、張頤武、王守常、李文亮諸先生都蒞會發言,對我獎飾有加,令人感愧無既。有答馮文丹問一篇,附於後:
出版座談答問

龚鹏程先生是海内外知名的学者和思想家。才高八斗,学贯古今,融通中西。擅诗文,勤著述,知行合一,道器兼备。近日,《龚鹏程作品系列》出版座谈会在北京大学治贝子园举行。记者就这次座谈会上发布的东方出版社新出十余种龚先生著作,以及读者关心的其他问题,采访了龚先生。

 

1.龚老师,胡适有《四十自述》,您也曾经写过一本《四十自述》,修订本改名《鹏程问道》,最近在东方出版社出版,记叙您四十岁以前求学问道、入世历事的经历和感悟,每令读者钦叹抚掌。但很多人没有看过这本书,请您还是做一个简要介绍。

答:我不敢妄比前辈,那本书只是我对过往人生的反省,跟他們的自传不一样,是《太史公自序》那样的文体。所以当年初版有一副标题叫“鹏程问道”。依计划,我准备六十写“述学”、八十写“记事”。读者如有兴趣,可以祈祷我活得长些,将来一百岁再写“阅世”,合成四部曲。哈哈哈!

那第一部,如题目所示,本来就仅是在讲我求学问道之过程,少年如诗,用思成学,而渐历事涉世,遂参与历史,故分为诗、思、事、史四卷。也彷徨在人生途上有志求学问道者,不妨一看。

 

2.您今年六十岁,四十到六十,应该是您的黄金二十年,我们看到东方出版社出版了您的新著《四海游思录》,应该是近二十年在大陆行走的思想实录,能否跟大家分享一下?

答:我早岁致力于学术,三十左右参与政治,希望经世致用,四十至五十主要在台湾办大学,五十后移居大陆复兴中华文化,各有阶段。《四海游思录》乃来大陆以后的记录。文字记录,当然如网捞水,只剩了點生活上的水珠,供人緬念。但十幾年以来,四处行旅,讲学伴偕着嬉游,志业混杂了人情,哀乐无端,个人之悲欢与当今社会之观察揉合在一起,或许也是值得参考的。这时代,还没有一个台湾人在大陆入世如此之深、游行如此之久,又写了这么多的文字呢!

 

3.30年前您第一次来大陆“探险”,而近十几年主要在内地居住。在人文环境方面,感觉台湾和内地有什么变化?您对大陆的学界有何期待?

答:这三十年来大陆变化之大,回顾起来,真应了句古话,叫“恍如隔世”。其变化,是巨大且快速的,因此概括与总结十分困难。幅员又广,区域差异极大,所以也并不能笼统地说出与台湾的异同。

在这方面,我主张做较细致的分项比较,甫出版的《华人社会学笔记》及即将出版的《文化人类学笔记》都在提倡这种分区分项、注意内部多元异质性的研究。我觉得这是学术化的重要步骤,过去我们大概括做得太多了,颇见肤廓笼统之病。例如讲历史,就是找几个阶段地套;讲社会,就是用几个阶级地分;讲文化,不是大批判就是大拥抱;讲人物,则有典型有反面。此等风气,至今犹存,而政治仍是左右其间的力量,这是我希望能再予改善的。

 

4.您在大学时是不大关心世务的书呆子,也不清楚将来的路径,但后来踵迹孔子,有澄清天下之志。您对现在的年轻人特别是还在书斋里的大学生有何指导和寄望?

答:现在有在书斋里的大学生吗?

你问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说大学生不要钻象牙塔、不要只闷头埋在书斋里,也須关心世事。可是现在大学生的问题其实在于书根本读得太少,谁真坐破蒲团、真进过象牙之塔?眼睛瞧的、心里想的都是學校以外的东西。世事的变化、社会的风云、钱与權的消息、人与物的升沉。他们非常关心世事,因为当初考进什么学校或读什么科系,就多与知识、学术、志业无关,而是世路上的成败荣辱。因此书斋大抵也并非他们期待的归宿。

而要取得世路上的成功,事实上仍须扎实的学问。可是他们更注意的恰好是学问以外的东西,人脉啦、机会啦、资源啦、出身啦等等。殊不知出来应世,而世是极复杂的,政体、政制、法理、法务、经济、财税、教育、文化,一切之理解都须在学校里先下工夫,好好研究,否则将来就是给你机会也干不了,只能随俗俯仰,苟活于世而已。

像我出来做事,就主管所有两岸交流之文化、教育、科技、体育、大众传播事务,退出仕途,又即创建南华、佛光大学。你可以说我机遇太好了,是的,但我老早准备好了。这些事务之原理与运作方法,我在书斋里早已研析透彻,故一上手,马上就做得比老在政治圈教育圈中混的人出色。

因此,经世之根本,仍在书斋。至于把书斋当养老院,遁入纸堆中而自矜蠹鱼之能、无意于澄清天下,则是另一个问题了。

 

5.粉丝们称您为“当代孔孟”,但学界也有人给您贴上“狂傲”的标签,您对自身的地位和影响有何评判?

答:说我狂傲,是因没见过狂傲的。我比阮籍李白尼采王爾德他们差远啦,像王爾德就對海關官員說過:“除了天才之外,我沒什麼好報關的了”。

但狂也許不是坏事,虽不合乎中道,但至少不会乡愿。故品评人物,中和为高,次者狂,再次才是狷。狷者可以守成,不足以开务成物,所以圣门更有取于狂者气象。我若能狂,亦不枉少年。

而且我少时好大言、好嗤评人,刀笔森然,得罪的人可多了。故别人若挟怨报复,我也以是应当報應。何况多数时候师友还是爱护我的,責以大义、匡我不逮,我很是感激。

但人真正的考验其实不在这儿。所谓宠辱不惊、不计毁誉,大家重视的都在毁上,希望能不为挫折羞辱所动。其实别人骂我而不动心,并不难,我二十年前便可做到,如孟子说四十而不动心。但誉我而不欣然悦然飘飘然,才是真考验、真本领。

近来我获得的高帽子渐渐多了,甚至说我是孔孟、是圣人。我很感谢。但感谢的是做的事被认可了、推动的文化方向被接受了。我自己则圆颅方趾,一样穿衣吃饭,身上还没放出光来。

而我的工夫,又不是不理会,把毁誉视同扑在衣衫上的浮尘,拍去了就罢,更要藉此增上。“增上缘”是佛家语,有增上之缘、有逆增上之缘,誉我毁我均可助我增上。因此毁誉越多,我的修为便越好。

我与一般学者做客观知识不同,是要学以养心的(前此曾出版过《儒学修证法要》略述大略),故能止能定,能藉此而养我浩然之气。

以上是从我主观面说的,若从客观意义上说,我在现今社会上存在的意义有三:一,显示一种活的好学的精神,这也曾是孔子对自己的定位。我对三教、四部、九流、西学、新知,无不涉猎,日夕学之,学而思之,又写存覆核之,至今已出版者近一百五十种,编的书近千种,当代好学之典范,我可不敢谦让。

二、孟子曾推崇孔子说他能集古代文化之大成,我广学博涉,也希望能做到这一点。把已断绝或快要断绝的传统文化再接续起来,且有一通贯完整之理解。在专家专业的时代,我以为这種博通的形态也足以风世。

三,学而能博能通还须能用。儒者为学,己立立人,除了完善自己,也希望能完善社会,因此经世致用、知行合一是必要的。近代学与用歧,世路上多是流氓,学界則多属废人,各得偏弊,共成其乱。我从政、办学、办报、恢复孔庙、活化古迹、重建书院、传习礼乐,还到各地办道教文化、禅文化、武侠文化的活动,忙得不亦乐乎。虽说独木难支,成效有限,但聊尽精卫之心,或许还能显示点学者担荷天下的气魄。

 

6.您有《龚鹏程讲儒》《儒门修证法要》等著作,立体分析了儒学的各个侧面,并谈到了儒家面临的危机。您对新儒家的看法怎样,您自己与他们的异同之处何在?

答:你说的是港台新儒家吧?港台新儒家如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及其弟子辈杜维明、刘述先、成中英、曾昭旭、王邦雄等人,是近六十年来间最重要的中国哲学诠释群体。其成果,乃是八十年代以后大陆重新接续传统文化血脉的基础,因此是现今仍不可忽视或跳过的。同时,因为他们的学术关怀在于如何会通中西、中国文化如何与现代民主自由体制结合,所以目前对大陆也还是具有参考价值。我很尊重他们也很肯定他们,对于眼前某些不太了解他们就急着想摆脱或超越之的人,颇不以为然。

但我自己对中国传统历史、文化、社会之理解,并不尽同于唐先生牟先生。我又頗受后现代思潮之洗礼,对现代化、现代性都持批判态度,故而对于将儒学与自由主义结合的思路还有些意见。

 

7.现在儒门中人,对于前路也莫衷一是。您觉得儒学的生命力在哪里,对儒学的前景有怎样的大致判断?您认为儒学或传统文化能救中国吗?

答:过去新儒家认为传统儒学的缺点,在于没能在制度上开出民主,因此要设法开展出来;但现代社会也须要儒家,因為現代社會的缺點是人丧失了人性,如何恢复人性,这就仍须要儒家的药方。

现在大陆的朋友对“复性”兴趣不大,主要关注于政治体制的改造。如何改造,一种是希望建立民主、自由、法治,近乎西方自由主义所说;一种则认为西方这些现代政治社会体制也不对,或不适用于中国,中国可由儒家的政治思想和制度之资源中找到出路。这也被称为宪政儒学。要立宪,但非自由主义之旧蹊。

这些谈论都很好,可打开许多思路,也显示了当前对传统文化的研究已然深入且欲落实于现实社会,是可喜的。

但我不太介入这些争论,主要工作则恰好落然在心性与政治两端之间的广大领域,想在生活世界恢复礼乐,落实于乡党、宗族、家庭、县市文化建设中,并繼續做现代性批判以开展合理的未来。

所以不能说我就是想以传统文化救中国,而是说现代社会生病了,我们要找对药方。中国传统文化当然是最直接的资源,应予开发,以与西方批判现代性思潮想呼应、相對話,共谋人类之发展。依此意义说,传统文化也是可以救世界的。

 

8.您是非常注重国学的传播的,主持都江堰文庙、马一浮复性书院等众多文化机构,勤于更新博客、微信,在电视上做节目,等等。请问您感觉成效如何?有哪些印象深刻的故事?

答:传播当然重要,过去把儒家说得臭不可聞,不就是靠传播吗?顾颉刚在抗战时,避地后方,无书可读。架上虽有程子文集,但早听说宋明理学是腐朽的、杀人的,所以根本不想去读。后来实在没书看,姑且打开来读了才大吃一惊,说:“啊,原来人家十分明通嘛!”我们过去把传统宣传得太臭了,许多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读,什么宫室之美百官之富都没见过,就這樣已经知道它是封建糟粕了,就认定它是害得中国落后的元凶了。所以现在要拨乱反正,也不得不重视传播。

但传播并不能像從前那樣靠造謠和洗脑,更不能憑政治力量强人以就我,故我的传播,除了说理式的讲学(不是卖膏药、灌鸡汤),还要利用具体的活动,以结合媒体与产业。譬如我去大声疾呼现代社会不可无礼呀、应恢复礼乐文明之传统呀,人或厌之,疑我又要吃人。可是只要请他来看一场我辦的成人礼、婚礼、射礼、乡饮酒礼,他马上就會幡然改观。

早先我在台湾办生死学研究所,推动殡葬管理時,也是人皆侧目,诧为怪谈。结果改造了整个殡葬业,人人受惠。还有人专程飞来北京,找我致谢,说丧葬禮俗改革得好,存殁均安。我在都江堰文庙办这些礼及祭孔等,北京、云南、山东各地也都要来观摩,逐渐就把孔庙也都活化起来了。书院也是如此,目前叫书院的机构近万家,我略有宣传之功,因為若真想接续书院传统,即必須读我的书、参鑒我做过的书院与大学。其中故事多了,岂能细讲?

 

9.您办书院、国学班、做讲座,是想重建礼乐文化,让儒学具体作用于生活世界,似乎可以理解为“富而教之”,针对的是中产以上人群。但中国还有辽阔的欠发达地区,对礼乐十分隔膜,不知您有何设想?

答:不然,我不只针对中产以上人群,这便是我与一般国学培训机构之不同。

我在台湾长期从事著社会福利工作,目前还是台湾视障协会会长,推动视障者之教育及職能训练。我也在马来西亚开办华文教育,协助弱势华人族群,强化竞争力。这都可见我注重低階弱勢之一斑。我當年辦南華大學甚至根本不收費,即是考慮到貧困家庭的教育需求,哪家大学能如此?

来大陆后,我更沒少上山下乡,深入荒陬。这些年,协助新疆伊犁地区特克斯县办过多届文化周、研讨会,设立琼库斯台哈萨克文化保护基地;协助甘肃泾川县设立西王母研究中心,办西王母研讨会等等,例子也甚多。我还去找过些民政部门,说救济贫困地区不是办法,我可以去支教、培训师资,甚至收养孤儿,施以教育。你若知道这样的孤儿,便可介绍到我这儿来!

再者,你别忘了,我还办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推广中心”。针对非遗传承之问题,可是费了不少心力呢。我要全面复兴文化,当然不能仅注重上层社会或发达地区。

 

10.您博士刚毕业时,曾批评台湾的很多文学研究者没有明确的方法论意识和问题意识,不够高明,引起轩然大波。这些年来,西方的文艺理论横扫中国,传统的文学鉴赏方式日渐式微,您有何评论?

答:剥极而复,我一点也不担心。近年西方文艺理论事实上也尸居余气,没什么新货色可供稗贩。我国青年一辈学人之国学功底则日渐可观,消长之机可以预卜。

 

11.您常说学者也要有好文笔,您写的小品文清新明快,骈赋则华彩灿然。撰写的《文学散步》,获得台湾教育部门颁发的“教材改进甲等奖”,却没有一点教材的干枯粗涩感。能否告诉大家您最佩服谁的文字?知识储备、阅历、审美能力到了一定程度,您更相信“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还是“好文章都是改出来的”?

答:我早期只写古詩文,后来为了教化大众,不得已才改写语体。为文也以谕俗为主,并不特别追求所谓艺术美,故多信手,未经钟炉。虽如此,也曾被封为台湾散文多少家之一,在大陆则获得过首届朱自清散文双年奖,連学术论文也曾被选入年度散文选。我但我不太与作家们混,也不佩服任何人。因为最好的也只跟我差不多,距古人远矣。新文化运动,目前功过之评纷纷,可是文学改革这一项,绝对是错误的,失大于得。

 

12.我们知道您的书法造诣很高,在全国各地举办过书法作品展,反响热烈。近年来您大力提倡文士书,而书法界有人认为文人书法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但又不知道如何求变开新。您能否介绍一下什么叫文士书,为什么要提倡文士书?

答:哈哈,掉到井裡的人,仰頭看著井口上的天空,擔心天地如此之小,外頭的人會沒地方去呀?

文人书法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我出来,不就打破谣言了吗?事实上,不是文人书法已穷途末路,是现在弄书法的这些人没路走了。又不识字,又没文化,做文人都没资格,怎么写得出文人书法?而古代书法家,谁不是文人呢?

文人书法本来是个废话,书法本来就是文人写的。现在提出这个废话来却也不得已,因为书家多半没文化,不懂文学,所以只好线条、点画、装置、拼贴、墨块、构图、造型、空间、无法、破字、去义、双手写、双脚写、倒立写、鼻孔写、背面写、在女人身体上写、女人用生殖器写,胡搞一通。这样能找到什么出路?只是走上邪路罢了。

正途在哪儿?就在我所说的文士书。文人而又有器识,称为文士。能成文士,书道始通。详细的解说,可参看我《书艺丛谈》、《墨海微澜》和《墨林云叶》三书。

 

13.您的书法,受自古至今哪些人、哪些作品的影响最大?

答:我学得杂,跟我治其他学问一样,博收兼取。

14.《鹏程问道》中有一篇《藏史》,简略记录在内地的游历,犹如司马迁再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今天有何意义?史学的传统在当今社会有何意义?

答:那里谈的是最初的游历,后来就游得更厉害了。出版过《北溟行记》、《孤独的眼睛》、《自由的翅膀》等游记。考殊方之情实,存一时之屐履,以备他年史著之需。

另一种是对游本身的文化考察,如我《游的精神文化史论》,是对中国文化中游的精神做一番历史与哲学的梳理,来呼应我个人的生命情调。

但这些都是史料参考,还不是史著,我写的《中国文学史》才是,将来还准备写《中国思想史》等等。我写的《四十自述》问道述学之类,其实也是“藏史”,一代之学术发展、人文心灵图像都蕴含于其中。

我治学一直有种历史的面向,或者内在理路希望符合司马迁说的:“通古今之变,究天人之际,成一家之言。”讲哲学也往往通过历史来讲,即事言理,而不是孤悬一理境,思辨地推演。

这种态度,或许也是传统的。中国人相信历史,期待不朽之价值与意义能透过历史彰显出来,与现代意识要推到历史、后现代又虚无化历史都不一样。而我当然对此类新潮亦是不以为然的,我认为学者仍须对历史有些敬畏,有點历史意识及史事修养才好。

 

15.您著有《龚鹏程讲佛》《龚鹏程讲道》,您的佛、道观与别人有何不同?佛教、道教对现代生活将有哪些贡献?

答:是颇不同,因此早期出版都稱为新论或新解。新在哪儿?

一是不同于护教学。护教学以维护宗派为目的,根据“圣言量”做阐释,或依宗派利益做宣传,自命为弘法布道,而往往经不起推敲,也不允许你推敲。我们的宗教研究大抵仍以此类为多。

二是不同于社会学。社会学式的宗教研究,以宗教为一社会现象,与其他人群活动、组织、行为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可做客观地分析研究。許多人喜欢用唯物史观,阶级分析等社会學芳法去谈宗教问题,目前这种路向也没褪流行。

三是不同于反智实修派。宗教学中有一路,强調亲行实证,反对文献经典之考据,也不理会教派教义,杂揉义理,自证于心,便自诩修行,谓有真知。甚且开宗立派,传授法门。其实都是反智的,其功力,依我所知所見,大抵也是哈哈哈。

我与佛道皆有夙缘,就是基督教天主教伊斯兰教也不陌生,不仅有著作,也多参与过其教团内部事务,有實修之体验。又办过中华佛道学院、佛光大学等等。甚至民间信仰、星卜相历数术等团体,我也都替他们办过学,传授相关艺业。因此说修说证骗不了我,我的研究又恰好能兼护教学、社会学、实修派之长处而无其流弊,故虽新解新论而不失为正解正论,是我们这个时代较可信赖的声音。

当然,我之所以仍愿花大氣力去研究宗教,旨不在考古,正是认为它们对现代社会仍然有积极之貢獻。

其贡献可表现在各个方面,此处不能细讲,但你可注意一个现象:现代社会是从人与上帝脱离开始的,政教分离、启蒙运动、科技革命、工业发展,處處体现着“上帝已死”的证言。但现代化愈甚,人心便忧苦日甚,于是越现代化的国家就越需要宗教,宗教也即绝而复甦,生机日畅。欧美日韩、台湾香港,你若去看看,便知此趋势了。故宗教对现代生活能否有所贡献,不是仍须论证的问题。须要的乃是赶快补课,多去理解它,从中汲取养分。

 

16.我们知道您从少年时代开始学习武术,《武艺丛谈》也对各门各派的武学源流做了梳理。但我们知道近代以来中国的武术是在衰落的。旧式的武馆没有了,质量参差不齐的武术学校也难承担起光大武学的重任。您认为武学的希望在哪里?武术有无可能像瑜伽等一样,参与我们的日常生活?

答:我习武任侠的事,《武艺丛谈》、《侠的精神文化史论》里讲得很多了。关于武侠之未来,则可说两点:

一是文化化。目前我们的武术,与书法一样,一言以蔽之,叫做“没文化”。因为武术只归体育部门管,跟体操没啥两样,文化内涵全丢失了。学生进武校,练这种体操,比赛表演,得了奖,将来便可进体育院校,毕业则获去当体育教师教练,或去当保安公安特警。四十以后,耍不动了,即等于废人。或去打商业擂台,同样是表演,在比基尼女郎举着牌的间隙,鼻青脸肿地斗鸡斗牛一番。这有什么意思?有什么前景吗?中国博大精深的武侠文化,沦落至此,不可悲吗?

我过去在香港浸会大学北师大联合国际学院尝试过改造课程,把学校的体育课改成文化课,又结合各地政府办过五次“侠文化节”效果均很顯著。这类尝试当然规模都還小,但文化化无疑是传统武术唯一的生路。

第二是产业化。现在武术产业化的方式主要是搏击比赛,可那其实是西方武术的方法,你看日本韩国武术产业化就不如此。它们有标准化之技术规范、明确的段位制、清晰有效的教材教法,更有礼仪,有文化。而吸引家长把小朋友送去空手道馆、跆拳道馆,而不太送去传统武馆学习的,正是这些。未来传统武馆之发展方向,必然也应是这种文化产业化的发展模式,瑜伽也就是這種模式。

 

17.在这个道术为天下裂的时代,学科划分很细,而您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学者,纵贯古今,融通中西, 权衡新旧, 别开生面。您认为要扭转学者工匠化的趋势,有什么可行的方法?

答:古人通博。但据庄子看,除了老子仍属于古之博大真人以外,诸子百家都是走分的路子,而且越分越細,终究会“道术为天下裂”。对此,他十分悲观。

目前我们的情况也是如此,大道多歧,枝末亡羊。各路专家各自研究他手上那一片叶子,没人能振叶寻根、观澜索源。

但我並不如庄这般悲观。因为先秦诸子时道术已分,汉代就分得更厉害,经学诸子均各有博士、各带博士生。经学还分五经,五经中又分不同老师,各师各有师法,像《尚书》就分大夏侯小夏侯;《诗》齐、鲁、韩、毛,则是家法之异。这不跟今天很像吗?但西汉如此,东汉就渐合了,開始走博通的路子。马融郑玄王肃之后,通今古、合众氏,才足以称为大儒。专门名家之学固然仍有,但博通是基础,所谓由博返约;也是归宿,所谓“一致而百虑,殊途而同归”。这段历史,便很值得我们玩味。

        現在专家之学的弊端,其实大家已渐明白了,大学也开始推动博雅教育,故风气渐变,未来像我这样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若嫌此自然风气之变太慢,也可练习着做点改变。改变之道,一是多做根源性思考,研究叶子的,渐知要回到根干上去观察。二是多做跨学科交叉训练,养成习惯。三是一题一事一物,渐由多角度去观察,穷其事理,东坡所谓“八面受敌法”是也。如此渐摩渐改,习与性成,自能渐蕲于通博。

 

18.您写《饮馔丛谈》,列论饮食在中国古代政治、礼仪上的地位,对文学和艺术的影响,等等。同在华人社会,您觉得现在海外和本土的饮食文化有何差异?

    答:感觉差异并不大,有差异也是局部的。例如台湾是以闽系饮食为主的发展,香港是粤菜的延伸,新加坡马来西亚掺杂马来及印度影响,欧美则因当地口味而有不同,但体系没太大变化。近年才有遭西餐异化的倾向。

    因年轻人饮食习惯欧化,西餐又代表新潮时尚浪漫,现代都市生活更无法营造中餐之发展环境,在都市中卖吃食的又都是乡下人外地人。不是看不起乡下人,而是此类手艺人多半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舌头和品味一般粗糙,遂令饮食文化江河日下。食礼、食乐、饮食之文化意蕴亦阙然无可讲究。一些谈饮食的书和作家,除了口舌之能,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古以“伊尹割烹”喻治国平天下之道,于今饮食男女而已,治道云乎哉?

 

19.您做学问的路数是兼容并蓄的,读书之广,下笔之快,让普通人叹为观止,最新统计您已经有一百三十多种著作问世,内容涵盖儒释道、文艺、史学、管理学、符号学、书法、武艺等等。你的著作对当代中国、中国人有何意义和价值?除了天资、勤奋之外,您是否还有秘诀?读者希望您能“要把金针度与人”。

    答:我的方法很简单,就是通。通之方法则已如上述。振叶寻根、观澜索源,而归于会通。

    比方现在大家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做观察,做到死也不可能掌握全貌。我则由根干看,整棵树的枝茎叶脉自可一目了然、又快又全又准确。而且你问我任何一枝一叶,我都可以就其全体状况通贯地、关联地讲给你听。我的文章牵来扯去、辗转灌注、回络相生,就是这个缘故。听起来很神奇,其实没什么,你也做得到,只是还狐疑着不愿如此做罢!

 

20.内地很多出版社出过您的书,但最近一两年您的著作基本都是在东方出版社出版的,听说您与东方出版社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这是出于什么考虑?

    答:人没辦法算得清他的头发,上帝也数不清他的教会。我写了多少书,老实说亦搞不太清楚。早年撰文,只要有人愿意读愿受惠,我都喜不自胜,连忙奉上。所以这个出版社那个出版社找我要稿,无不应命。出版后,不自捡拾,故也常不知流转何方。如今能稍集中到一處,当然甚好,對讀者也便利。

 


 

談易之4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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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鹏程谈易四十五:处困求通 终能获吉

龚鹏程谈易四十五:处困求通 终能获吉

泽无水,困,君子必致命遂志。

困卦象辞。困卦是困顿、穷困之困,犹如泽中无水。

但这个卦很怪,如此困顿蹇难,卦辞却说:“困,亨。贞大人吉。无咎!”象传更进一步解释说此卦卦象虽如泽中无水,但却是君子能够致命遂志之时。致命,指可完成人的天命;遂志,谓人能满足自己的志愿,都是大好事。

为什么占到困卦反而情况这么好?

彖传有个说明,云:“困,刚掩也。险以说,困而不失其所亨,其唯君子乎?贞大人,吉,以刚中也。”处困难之时,一般人都会烦乱抑郁,甚或躁动胡来,只有君子才能临困不乱,履险而悦,困而不失其所亨。能如此,当然困顿就不成其为困顿了。《论语·卫灵公篇》记载孔子在陈绝粮,弟子们都病倒了,子路很不高兴,跑去质问孔子说:“君子亦有穷乎?”孔子回答:“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正是本卦的最好注解。

人生境遇无常,君子与小人同样都可能碰上倒楣的时候,龙困浅滩,有志难伸。但如何面对困境却是本领。一般人碰到一点不顺,就呼天骂地,抱怨不止,对自己之所以遭困又多所辩饰。其实这又有什么用呢?卦辞说:“有言不信”,人家会相信你吗?彖传则说:“有言不信,尚口乃穷也。”光会说,却没德操,又没行动,越夸夸其谈,只会越穷。

一般人总是如此,君子则不然。爻辞初六曰:“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觌。”屁股坐在株木间,沉沦于幽谷,三年都见不着人,形容困顿之极,无人闻问。一说是屁股挨了刑仗,被关进了监牢,三年皆不见天日。《周礼·秋官》说牢狱关人:“能改者,上罪三年而舍,中罪二年而舍,下罪一年而舍。”关三年,那就是被判重罪了。人在这时候,只能平心静气,贞正自守,徐待出脱之机。

九二:“困于酒食,朱绂方来,利用享祀,征凶,无咎。”机会来了,有庆典、有祭祀,可享用酒食了。此喻事况有了转机,此时请缨出征或出而任事,均可以无咎。因为数载沉潜,心志与学养都得到了锻炼。

本爻历来颇有争议。王弼说:本爻表示人在困境,心志谦下,能应物无私,所以物皆来归,酒食遂极丰盛。孔颖达疏承其说,并指朱为南方,象征南方之物都贡献来了。程伊川《易传》则说君子不会为自己之处境困顿担忧,乃是为天下百姓还没法获得恩泽而烦恼,所以“困于酒食”者,指百姓尚困,未得酒食也。朱子《易本义》又把困于酒食解为酒食太多了,人饫餍盛宴而困于其中。我觉得程注很好,但解得迂曲,王弼又不免把老庄“至人应物无心”一套讲法塞了进来。朱子注虽单讲这一句也可通,可是于上下文似乎较难呼应。

六三:“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

困境尚未结束。现在是困于石上,不能深入;困于荆棘中,不能行走,亦即进也困退也困之局。在此中,又没找到志同道合、可相协伴之人,所以仍是凶。

九四:“来徐徐,困于金车,各有终。”象传说:“来徐徐,志在下也。虽不当位,有与也。”

仍在困境中,只能以卑逊之态度做事。困于金车,谓还不能如驾着金车那般风光地奔跑,凡事亦应谦慎缓进。如此,各种咎患才会结束。此时虽然还没得到最佳位置,但已经能获得许多人的协助了。

九五:“劓刖,困于赤绂,乃徐有说,利用祭祀。”劓是削鼻子,刖是卸膝盖骨,均象征人还没能大行其志之状。仿佛碰了一鼻子灰,脚也被刖了站不住。何以会如此?困于赤绂!

前面九二说朱绂方来,得参与祭祀。现在说困于赤绂,则是说难得锦绶,获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但职务本身也是一种束缚。在这时,就须徐进。有悦,指利用祭祀以受福佑。

赤绂朱绂,旧说为祭服。古代能参与祭祀者都是官员贵族,因此引申为任事者。任事者须虔敬,“刚中”而柔入,故说是“乃徐有悦”。

利用祭祀以受福,是象传的话。但我们之前说过:儒家是自力哲学,祸福无门,唯人自召,怎么此处却又说“祭祀受福”?其实象传全文是:“劓刖,志未得也。乃徐有说,以中直也。利用祭祀,受福也。”整个卦都强调中道而行,祭祀则是利用祭祀这个场合、这个时机体现出君子之行罢了。若能体现之,自会受福。

上六:“困于葛蘲,于臬危兀危。曰:动悔有悔,征吉。”葛蘲即葛藤,缠绕不已。臬危兀危,动荡不定之状。在仍困于纠缭混乱的情况中,必须动悔有悔,才能吉。

什么叫动悔有悔?孔疏说:“必须发动其可悔之事,令其有悔可知,然后处困求通,可以行而获吉”,讲得很好。对自己可悔之事,做真诚的忏悔,才能翻转逆境,由困而通。儒家的自省、自反、自律、自讼己过精神,在此又表现无遗。人失败,终究还是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

因此困卦讲的不是困境,而是脱困之境。

龚鹏程谈易四十六:周易政治智慧 ,养而不穷

 

龚鹏程谈易四十六:劳民劝相 养而不穷

井渫不食,为我心恻。

井卦九三爻辞。

井卦,巽下坎上,以井为象。井不是地,也不是水,乃人工凿地出水而成,故非自然物象,而是事象。取象于井,想表达什么意思?

表达一种不变的状态,因此卦辞说:“井,改邑不改井。”

井与邑一样,都是人为的建置,但都邑行政区划会变来变去,井却通常不会变来变去,除非它干涸了,故孔疏说:“古者穿地取水,以瓶引汲谓之井。此卦明君子修德养民,有常不变,始终无改。养物不穷,莫过乎井。故以修德之卦,取譬名之井焉。”

井之德,除了改邑不改井,总是不改初衷地造福人群之外,还有许多特点。卦辞说:一是“无丧无得”;二是“井井”;三是“汔至亦未繘井,赢其瓶,凶。”

就每一物言其物德,是古人论物之习惯,例如《韩诗外传》说:“鸡有五德:首戴冠,文也;足缚距,武也;敌敢斗,勇也;见食相呼,仁也;守夜不失,信也。”《说文解字》说:“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勰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都是就一物说其性质之各方面有何值得人取法之处。井卦卦辞对井德的概括与提炼就是此法之渊源。

无丧亦无得,是说人每天去井里打水,井水也不减竭;泉终日注灌井中,井水也不满溢。显示出一种无丧无得的状态。井井,是井井有条的样子,井性洁静,不因常有人来汲水就改变了它清静的本性。“汔至亦未繘井,赢其瓶”,是说汲水时绠还没完全离开井口,而钩绊住了瓶子,结果打翻了水。喻一件事刚要成功,却搞砸了。打水于井上,特别需要注意这一点,故井德之一,便是提醒我们做事应慎始慎终,若不能恒一,恐致吝凶。

这其中每一项都很值得深思,像“无丧无得”,就颇为道家所重视,认为至人真人即应有此心境修为。

象辞爻辞中也有此类好言语,值得重视。例如象传说:“木上有水,井,君子以劳民劝相。”刚刚卦辞主要就井之象本身说,象传这里就由君子之取象说,谓君子由井卦可以体会到人应“劳民劝相”。这劳字,与一般劳动、劳烦之劳不同,乃是慰劳、劳军之劳,因此历来都以劳养人民为说,如王弼注:“木上有水,井之象也。上水以养,养而不穷者也。相犹助也。可以劳民劝助,莫若养而不穷也。”孔疏:“劳谓劳养,相犹助也。井之为义,汲养而不穷,君子以劳来之思,勤恤民隐,劝助百姓,使有成功,此养而不穷也。”养而不穷,是由“无丧无得”体会来的。但把劳往养方面去解释,确实深得中国传统政治学之精义。中国政治学与西方不同之处甚多,西方政治学是管理众人之事,中国政治学之核心观念却非管理而是养。井德之可观,亦在于它能养人。

爻辞承此养义,多从食上说,初六云:“井泥不食,旧井无禽。”井底淤泥是不能吃的,旧井废弃,无人浚理,当然也不再能用了,连禽兽也不会来此喝水。

九三说:“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井未疏浚,便不能食用;但若浚理好了(渫,清理,不藏污纳垢),而人仍未汲用,我也觉得伤心哪!物未尽其利,是可惜的事,故应汲予明王,令他也享用泉水。

这句话自然也有贤人应当用世以造福人群的寓意。《史记·屈原列传》:“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随相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易》曰: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以汲。王明,并受其福。王之不明,岂足福哉!”整段即是井卦这爻的注解,唯引文与今本略有不同。

木上有水,郑玄说木指桔槔,古代的打水器,可以把水打上来。程伊川说是用木桶汲水。两说均误。桔槔之发明,庄子书中有叙述,恐怕《易经》写作时还没这种帮助打水的工具。木桶打水,后世也多,但《易经》原文明说了是用瓶汲水。因此木上有水,木应是指井上木架或井栏之类,或泛指木石。


 

書法史與道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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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江西南昌辦的書法展,還算成功,媒體稱為奇蹟乃至神蹟,卻又過譽了。回北京後,諸事叢猥,明起則需赴台十天。也不是玩、不是休息,要參加三項研討會呢!底下附的是其中一篇論文,是剛收入《墨林雲葉》那篇的增訂版。請指教。


另闢蹊徑−−−−書法史與道經研究之交涉

龔鵬程


一、

    傳習鍾呂丹法的人很多,但恐怕沒什麼人會注意到《宣和書譜》卷十九曾推崇過他們的書法:“神仙钟离先生名权,不知何时人,而间出接物,自谓生于汉。吕洞宾于先生执弟子礼,有问答语及诗成集。状其貌者,作伟岸丈夫。或峨冠绀衣、或虬髯蓬鬓,不冠巾而顶双髻,文身跣足欣然而立,睥睨物表,真是眼高四海而游方之外者。尝草其为诗云:得道高僧不易逢,几时归去得相从?其字画飘然有凌云之气,非凡笔也。元祐七年七月,亦录诗四章見王定国,多论精勤志学、长生金丹之事,叠崔可读。终自论其书,以谓学龙蛇之状,识者信其不诬。今御府所藏草书赠王定国诗。”

    《宣和書譜》是宋徽宗時編的。徽宗是道士,論此等事,若言自家事耳,故敘述親切動人。

    徽宗本人的書法就很有名,稱為瘦金體。為什麼如此稱呼呢?沈增植《海日樓札叢》考證道:“儲泳《卻疑錄》:世以黃白之術自詭者,名為藝客。小則輕瘦金以為糝制,大則結成丹母,名曰匱頭云云。道君書體名瘦金,蓋取諸此,言得筆訣也”。此說當然未必即是定論,但也可見書法與丹法之一關係。


    其書中也確實還記錄了不少此類道士書跡或書家所寫的道經,例如------

卷三:栁公權正書度人經二、清淨經、隂符經

卷五:景审,南阳人也。工作诗,留心翰墨。长庆中,以泥金正书《黄庭经》一轴,追慕王羲之法,字体独秀润而有典则。又作诗以题其卷末云:金粉为书重莫过,《黄庭》旧许右军多。请看今日酬仁德,何似当时为爱鹅。大抵唐人类多任务书,然亦颇自珍惜。如欧阳通初仿父询书,後亦名世,非狸毛为笔、犀象为管,未尝辄书。审于《内景经》必粉金而写之,盖亦非率尔而作也。今御府所藏正书一:黄庭经。

道士梁元一,亡其乡里。初慕鍾、王楷法,久而出入规矩之外。然其法严、其气逸、其格清。其严也若秉简而立星坛,其逸也若御风而挥八极,其清也若秋霄之饮沆瀣。凡以心专于抱一而不务外游,故其神凝而虑寂,据梧隐几,泯然身世之俱亡。及乘兴一寓于挥洒,自然有超世绝俗之态矣。观其书《太上内景经》,作小楷法而体兼众善,乃知游方之外者,非世习之所能及也。今御府所藏正书一:太上内景经。

卷六:蒲云,西川汉州绵竹人也。幼有方外之趣。布裘筇杖,游山野间。卖药得钱入酒家,醺然醉,类有道之士。尤喜翰墨,作正书甚古。尝以双钩字写河上公注《道经》,笔墨清细,若游丝紫汉,孤烟袅风,连绵不断。或一笔而为数字,分布匀稳。风味有馀,览之令人有凌虚之意。大抵书法自科斗一散,学者纷纷。于是有垂露、偃波、芝英、倒薤之说,各工其习,以文其一家之学,亦宜在所录也。今御府所藏正书二:双钩道经,双钩德经。

卷九:唐吴通玄,海州人,与弟通微皆以博学、文章称于时。善画及书,于行草尤长。故当时名臣碑刻,往往得其书则夸以为荣。至于文稿断幅残纸,人争传之。今御府所藏行书《度人经》不完。

卷十:蔡卞字符度,莆田人也。自少喜学书,初为颜行,笔势飘逸,但圆熟未至,故圭角稍鳝,其后自成一家。亦长于大字,厚重结密,如其为人。至晚年高位犹不倦书写。稍亲厚者必自书简牍,笔墨亦稍变,殊不类往时也。然多喜作行书字。今御府所藏行书清净经、庄子刻意篇。

米芾,诏作《黄庭小楷千文》以进,旋加褒美。大抵书效羲之,诗追李白,篆宗史籀,隶法师宜官。晚年出入规矩,深得意外之旨。

卷十一:岑宗旦,尤善行书,如银钩虿尾,脱去妩媚,规模点画,当是苏舜钦之亚,顾笔力亦穷于此矣。当时既有书名,人亦爱重,字画一出,偶得之者争相贾售。治平中,英宗尝遣使谕旨,令书十扇以进。宗旦即自为诗十篇上之。今御府藏行书太上道德经。

      這些都是宮中收藏的。其他流傳於民間的當然更多,有真有假。例如九江舊志记载吕洞宾曾任浔阳县令。現今纯阳殿后還留下一块相传吕祖亲书的“寿”字碑。字体苍古,初看是寿,细看则为“丹”字。一笔九转,寓意九转成丹。

    此後丹士善書者還很多,孫月峰《書畫跋跋》就有好幾則記載說:

真人碑,王氏跋一‭: ‬真人德彧碑》,文原撰,承旨。德彧即《重真人碑》者。承旨此,不甚取骨,而姿溢出于波拂能用大令指于北海腕者也。一道流而能令翰林名公撰文,为写,道教之重如此,不能也。

碑,王氏跋一:真人初名从义,后名,士王利用撰,而道流德彧,颇详腴而,意。道流固习书,时书学尚盛,皆可

王重迹记,王氏跋一:《重迹记》,金翰林修撰撰。而姚牧庵璲至元世祖朝以安西文学为书。元仙教大迹诡异者甚多,不王、马两公。岂贤杰不用,皆逃而之羽化耶‭!‬

他所說的王氏,是指王世貞。據他們所見到的碑刻資料,顯示王重陽、馬丹陽等人皆甚善書。

‭    ‬  道經的研究,過去主要靠傳世文獻,現在則石刻史料之使用,目前已漸廣,而成果也往往可喜。例如唐代道士司馬承禎《坐忘論》是眾所周知的重要文獻,人重要,理論也重要。《坐忘論》指的是《雲笈七籖》以來即著錄的本子,此本有正文七篇自序及,但未署名,缺附錄《樞翼》。後來曾慥《道樞》節選正文與《樞翼》合稱《坐忘篇上》。明刊《道藏》則收真靜居士刊刻《坐忘論》,署名司馬承禎子微撰,內容是七篇與附錄《樞翼》。目前我們做道教研究時,基本都用這個版本。

‭    ‬  但河南濟源王屋山中岩臺紫微宮遺址留存一方《有唐貞一先生廟碑》,碑陰另刻了道士張弘明抄錄的一篇文章,末尾說明此文為坐忘論。又有上清三景女弟子道士柳凝然、趙景玄題尾云係太和三年勒石樹碑。此碑文收入陳垣編、陳智超、曾慶瑛校補《道家金石略》。其重要性一在明標其文為《坐忘論》,二在文章內容明確指出前面那個夙被稱為司馬承禎《坐忘論》的本子乃道士趙堅作,三是批評該文所說非坐忘,而是解是坐馳,且坐忘只是修道之初階而已。

‭      ‬此文從前曾被歐陽修收集,歐公兒子歐陽棐編的《集古錄目》有清人繆荃孫輯本。著錄曰:“司馬子微《坐忘論》,白云先生撰”。因此,陳垣本也題此碑文為《白雲先生坐忘論》。

‭      ‬比較之下,可知真靜居士刊《坐忘論》與趙堅《道德真經疏義》十分接近。過去蒙文通《坐忘論考》已指出:趙氏《疏義》頗述天台三觀之法,《坐忘論》“真觀”之說即由此出(收入《古學甄微》)。現在再由碑文印證,殆可確定該文正是趙堅所作,非司馬承禎之說(另詳朱越利《道教考信集·坐忘論作者考》2014,齊魯書社)

‭    ‬  似這般利用碑刻考正文獻的事例很多,但由碑刻觀察道士書藝,或進而討論書法與道經之相關問題者還不多,顧王氏、孫氏這類評述是很值得注意的。

‭      ‬此後則如陳碧虛,黃長睿《跋陈碧虚所书相鹤经後》頗為稱道,所論亦關係書學變遷,曰:

自秦易篆佐隸,至世去古未当时体尚有篆籀意象。厥後魏鍾元常及士季,王世、逸少、子敬作小楷,法皆出于汉隶运笔结体既圆劲淡雅,字率扁而弗。今世者若钟书《力命表》《尚書宣示》、世《上晉元帝》二表、逸少《曹娥帖》、大令《洛神》,虽经摹拓,而古典刑具在。至江左六朝,若宣城不以名世,至其小楷,若海陵王志》《善寺碑》,范。至、隋,正书结方,唐初犹尔独欧阳率更、虞永易方为长,以就姿媚。後人竟效之,遽不及二人甚,而王楷法弥远矣。隋世善者多,其丁道者不今不古,遒媚有法。今君小楷,殊得道护笔势,亦可有意于古者也。案:隋籍志》、唐文志》,《相鹤经》皆一卷,今完佚矣,特马总《意林》及李善注照《舞鹤赋出大略,今此本是矣。而流俗误录著王丞相集中,且多舛忤。今本非全篇,然比世他本最精善,真可垂永云。


其後著名的還有南宗五祖白玉蟾。今傳四言诗帖草书,就是寫道經的:“天朗气清,三光洞明。金房曲室,五芝宝生。天云紫盖,来映我形。玉童侍女,为求天灵。九帝高气,三光洞□,得尔飞盖,升入紫庭。玉蟾。”


    又其後,张三丰祖师也流傳有他寫的刘长卿《赠别严士元》拓片:“春风倚棹阖闾城,水国春寒阴復晴。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绿湖南万里情。东道若逢相识问,青袍今日误儒生。”

      作品中央声日斜三字合一,四周文字则如星绕日,变化多姿。這雖非寫道經,但仍顯示了道家符篆的習慣。碑在重庆合川铜梁山二仙观。

     

二、

周紫芝《竹坡詩話》說他宣和中遊京師時,曾見過景德寺壁上呂洞賓的題字,“字畫飛動如翔鸞舞鳳,非世間筆”。陸遊《入蜀記》卷四也說:入蜀途中曾見鍾離權給張商英題的詩。鍾題的詩,宋哲宗紹聖元年鍾自己還曾應蘇軾之請寫過一次。另外,曾慥《集仙傳》說呂洞賓曾為尚書郎賈師雄題詩。

這些記錄,都顯示了鍾呂書法頗為士流印可。周紫芝、蘇軾、陸遊的書藝均十分了得,能獲得他們的稱許,那可真不容易。

元明清文獻中,呂祖仍然四處顯化,到處吟詩題字,別人也傳誦他的言語。萬曆四十四年至崇禎年間,海寧陳家編了一部叢帖,全部輯刊董其昌的墨跡,名《玉煙堂法帖》,裡面就收了一篇董氏寫的《純陽呂祖寶誥》。清褚人獲《堅瓠集》還記了他協助蔡襄修建泉州洛陽橋的故事,蔡襄恰好也是一位大書法家。


‭    ‬可是以上這些情況現今幾乎沒有人研究,沒獲得關注。書法與道教的關係這一論域,雖然陳寅恪《天師道與濱海地域》一文已予開拓,但後繼之研究者甚少,隋唐以後的情況,尤罕論列。


三、


‭   ‬我的討論,仍要從王羲之開始。

‭   ‬法帖之祖是淳化閣帖,此帖大收王書,但卻未收王羲之書《黃庭經》。事實上,這個本子任何佛道經典字帖都沒有收。嗣後绛帖、大觀帖、汝帖也都沒收。

‭    ‬始收入叢帖中的是博古堂帖存,此帖僅一卷,收《黃庭經》遺字及褚遂良書《陰符經》、草書《陰符經》、《度人經》,柳公權《清靜經》《消災經》等,另有歐陽詢《心經》《玉枕尊勝咒》,可說是收佛道經典比例極高的叢帖了。此帖乃南宋紹興初年越州石邦哲摹勒,夙稱善本。此後,收《黃庭經》的就多了,例如

淳熙閣秘續帖(淳熙十二年)

‭  ‬褚遂良臨黃庭經小楷

澄清堂帖存(南宋)

‭  ‬黃庭經

東書堂集古法帖(明永樂十四年)

‭  ‬王羲之黃庭經

‭  ‬黃庭內景經(周憲王跋)

停云館帖(嘉靖十六至三十九年)

‭  ‬王羲之黃庭經

‭  ‬又殘缺本(倪瓚跋)

來禽館法帖(萬曆二十八年)

‭  ‬黃庭經

戲鴻堂法書(萬曆三十一年)

‭  ‬楊羲黃庭內景經(董其昌跋)

墨池堂選帖(萬曆三十年至三十八年)

‭  ‬王羲之黃庭經

玉煙堂法帖(萬曆四十年)

‭  ‬王羲之黃庭經二種 楊羲黃庭內景經

海寧陳氏藏真帖

‭  ‬王羲之黃庭經

清鑒堂帖(崇禎十年)

‭  ‬黃庭經殘本(王世懋、莫雲卿、王肯堂、董其昌、陳繼儒、汪宗魯、吳楨跋)

渤海藏真帖

‭  ‬趙孟頫黃庭內景經(俞合補一百九十四字并跋,陳甫伸跋)

鬱岡齋墨妙(萬曆三十九年)

‭  ‬楊羲黃庭內景經(王肯堂跋)

式古堂法帖(康熙六年)

‭  ‬王羲之黃庭經(虞世南、趙孟頫、卞永譽跋)

秀餐軒帖(康熙初)

‭  ‬王羲之黃庭經

職思堂法帖(康熙十一年)

‭  ‬歐陽詢臨黃庭經(黃雲、瞿式耜跋、蔣適輝鑒定)

翰香館法書(康熙十四年)

‭  ‬黃庭經

秋碧堂法書

‭  ‬宋高宗黃庭經(邵亨貞跋)

懋勤殿法帖(康熙二十九年)

‭  ‬王羲之黃庭經

‭  ‬黃庭內景經

敬一堂帖(康熙五十四年)

‭  ‬文徵明節臨黃庭經 趙孟頫黃庭經並周李老聃像(王錫爵題五古)

澹慮堂墨刻(乾隆三十六年)

‭  ‬褚遂良黃庭經(惲壽平、王澍跋)

玉虹鑒真帖(乾隆中)

‭  ‬黄庭经

玉虹鑒真續帖

‭  ‬倪瓚臨黃庭內景經(竺重光跋)

國朝名人法帖(乾隆末)

‭  ‬羅牧臨黃庭經

玉虹樓法帖(乾隆中、張照書)

‭  ‬黃庭經

‭  ‬黃庭內景玉經並董其昌跋

經訓堂法書(乾隆五十四年)

‭  ‬王羲之黃庭內景經(張照引首、高士奇、畢沅跋)

吳蘭堂法帖(嘉慶十年)

黃庭經(汪由敦跋)

褚遂良黃庭經

詒晉齋法帖(嘉慶十年)

歐陽詢黃庭經

‭    ‬趙孟頫黃庭經並跋


‭    ‬以上沒有特別註明的都是王羲之寫的《黃庭》。而刊刻它的叢帖顯然以明代為盛,清代雖然也不少,但從比例上說卻是下降的。(這不是《黃庭》本身的問題。整體趨勢是刊寫佛經漸多而道經漸少。顯見佛教信眾漸多於道教,故對佛經較為熱衷。)

‭    ‬由王羲之《黃庭經》再次臨寫而成的名帖,則有歐陽詢、褚遂良、宋高宗、趙孟頫、倪瓚、文徵明等。歐陽詢本,職思堂法帖本乃是偽作,容庚《叢帖目》已別有考證。詒晉齋本,則張伯英《帖考》認為與該叢帖中趙孟頫本均為同一人所書。但筆姿非趙氏,恐是明人所作。郭尚光《黃堅館題跋》則謂:“《黃庭》云是信本書,細閱之,乃似錢塘。恐只是唐人蹟耳。”總之,均以為偽。

‭    ‬褚遂良本身則是寫道經的大家,有各種《陰符經》及《度人經》傳世,其所寫《黃庭》評價也很高。

‭    ‬宋高宗本,道光咸豐間《南雲齋藏真》中另有一件,有劉墉跋。但不及《秋碧堂法書》本精彩。

‭    ‬趙孟頫寫《黃庭》多本,《渤海藏真帖》之內景經本,董其昌極為推崇,謂為趙氏平生神品。

‭    ‬而這個《黃庭內景經》問題也是最複雜的。各本多題為楊羲作,但也有題為王羲之的。如專收張照書法的《玉虹樓法帖》既有《黃庭經》,也有《黃庭內景經》。可見他明白這兩本之不同。但《經訓堂法帖》另收一本《黃庭內景經》、張照的引首就仍題為王羲之,可見這是容易弄混的。

關於《黃庭經》分內景、外景、中景之問題。我《黃庭經論考》一文已有詳說。簡單講:外景先傳,早期所稱《黃庭經》均指外景經,但當時並無內外之分。把原本《黃庭經》稱為外景經者,始於陶弘景。陶氏《真誥》中曾提到許穆讀《黃庭》、許謐抄《黃庭》,這《黃庭》都指內景經。自此以後,上清一派均把自己誦習的這部《黃庭》稱為內景經,而別指舊本為外景經,以示軒輊。兩本的關係,一是原本,一是改編本。彼此在術語及修煉方法上均頗不同,不宜混為一談。

書法史上一般把王羲之那本稱為《黃庭經》,而謂《黃庭內景經》為楊羲作,就是這個道理。楊羲是陶弘景最推崇的乩手書家,《真誥》卷十九曾說:“三君手跡,楊君書最工,不古不今,能大能細。大較雖祖郗法,筆力規矩,並於二王”。

‭    ‬案:宋黃伯思《東觀餘論》卷上,已嘆楊羲書跡今無復存,僅竇氏《述書賦》著錄楊真人行書帶名六行。故把《黃庭內景》稱為楊羲書主要是元明人的見解。董其昌臨內景黃庭跋:“內景經全在筆墨畦徑之外,其為六朝人得意書無疑。今人作書,只信筆為波畫耳。結構縱有方法,未嘗真用筆也。善用筆者清勁,不善用筆者濃濁。不獨連篇各體有分別,一字中亦是具此兩種,不可不知也”(畫禪室隨筆·卷一),可為代表。

‭    ‬當時推重,且在王羲之《黃庭經》之上。如沈德符《萬曆野獲編》卷二十六說:“今小楷之佳,無如《黃庭經》。然開軟熟宗門,斷非換鵝古跡,亦斷非南唐昇元舊本也。……董玄宰刻《戲鴻堂帖》,今盛行。……其中小楷有韓宗伯家《黃庭內景》數行,近來宇內法書,當推此為第一。”又說:“《內景經》題署有宋徽宗手書‘王羲之黃庭經’七字。”說明此本宋人曾認為是出自王羲之的,後來著作權才發生了變化。

‭    ‬這一觀點影響深遠,所以清朝錢泳《履園叢話》仍說:“晉唐墨跡,近世已不多見,至於小楷,尤為寥寥。予幸生江南,幼時即從好事大家遍觀古跡。如嘉興項氏所收最夥,而摹本居其大半。今項太學(希憲)家柳公權《度人經》,極真極佳,在小楷中可當壓卷。往年曾為先太史購得,其值尚廉,今輾轉數姓,所酬已數十倍矣。新安汪太學宗涍家,褚登善《西昇經》,可與《度人經》伯仲。杭州高瑞南家,有鍾紹京《靈飛六甲經》亦奇,後歸徐司理茂吳。近聞為徽人厚募篡去,直是許高陽女賣嫁蠻酋,不止昭君和戎已也。又《黃庭內景》亦韓物,長君寶護,不輕示人,其絹如新脫機,其筆如新漬瀋,而軒翥飛舞,非復食煙火人所辦。趙子昂斷以為楊、許之筆,並非右軍換鵝書可及。”這番話,也涉及了對其他道經寫本的高度評價,可代表時人觀點。

‭    ‬  說《黃庭內景》不食人間煙火氣,明人早有此語,如孫承澤《硯山齋雜記》卷二便說:“楊羲黃素《黃庭經》真跡,趙文敏有長歌,乃其所藏也。楊書以郗氏為師,不學右軍父子,然翩翩有沖霄之度,實自餐霞服氣中來,非臨池工力所能庶幾也。孫氏另有一則評論是抄董其昌的,但這一條很有趣,一是歪讀文獻,把楊義跟王羲之的關係拉開;然後推崇楊羲字好乃是因為他是修道人,餐霞服氣,卻不知王羲之父子同樣也是道士!

‭    ‬  然而這一評論也顯示了一種批評態度。我國書法創作,向來有內在化之傾向,強調人格人品質修養決定書法之表現。而其表現,忠臣孝子是一類,文士儒風是一類,仙人逸士又是一類,《內景黃庭》就被視為仙人書之代表。這種批評傾向,事實上也表現在前文所述評論鍾離權、呂洞賓、白玉蟾等人的言論上。


四、

《黃庭經》之後,最重要的是《陰符經》:

博古堂帖存‭(‬宋紹興初‭)‬

   ‭ ‬褚遂良‭ ‬陰符經 、草陰符經

停雲館帖

   ‭ ‬褚遂良草書陰符經 、陰符經

星馳堂選帖

   ‭ ‬趙孟頫‭ ‬陰符經‭ (‬文嘉跋‭)‬

玉煙堂帖

   ‭ ‬褚遂良‭ ‬陰符經

劍合齋帖‭ (‬董其昌書‭)‬

   ‭ ‬黃帝陰符經並跋

書種堂續帖‭(‬董其昌書,萬曆四十五年‭)‬

   ‭ ‬陰符經並跋

清鑒堂帖

   ‭ ‬褚遂良‭ ‬陰符經

仁聚堂法帖

   ‭ ‬趙孟頫‭ ‬陰符經‭ (‬文嘉、王穉登跋‭)‬

谷園摹古法帖

   ‭ ‬米芾陰符經

試砚齋帖‭(‬嘉慶十二年‭)‬

   ‭ ‬查昇臨陰符經

契蘭堂法帖

   ‭ ‬歐陽詢‭ ‬陰符經

餐霞閣法帖‭(‬嘉慶二十二年‭)‬

   ‭ ‬歐陽詢‭ ‬陰符經

   ‭ ‬褚遂良‭ ‬陰符經

望雲樓集帖‭ (‬嘉慶間‭)‬

   ‭ ‬董其昌陰符經並跋

瓣香樓近刻‭(‬道光初‭)‬

   ‭ ‬少江女史臨陰符經跋

寒香館藏真帖‭ (‬道光十六年‭)‬

   ‭ ‬王寵臨褚遂良陰符經

蘭言室藏帖‭(‬同治三年‭)‬

   ‭ ‬趙孟頫陰符經

壯陶閣續帖‭(‬民國四十一年‭)‬

   ‭ ‬歐陽詢陰符經三字‭ (‬裴景福跋‭)‬

完白山人篆書帖‭(‬道光八年‭)‬

   ‭ ‬陰符經‭ (‬李兆洛跋‭)‬

《陰符經》的問題比《黃庭經》更麻煩,因為此經雖題名為《黃帝陰符經》,但就跟《黃帝內經》一樣,誰都知道不是黃帝時的書。既非黃帝,那麼又是什麼時候什麼人作的呢‭?‬宋黃山谷、朱熹、晁公武以降‭,‬一直到《四庫全書》都認為是唐代李筌偽造的‭,‬而且造了一個嵩山老虎岩獲此秘笈‭,‬後又得驪山老母指點而注釋此書的故事。

   ‭ ‬可是‭,‬李筌是唐代中期人‭,‬書若是李筌所偽‭,‬唐初褚遂良又怎麼可能寫它‭? ‬四庫全書乃因此一併否定了褚遂良寫《陰符》這件事,說褚氏這個帖「自米芾《書史》《寶章待訪錄》及《宣和書譜》即不著錄‭,‬諸家鑑賞亦從不及其名,明之中葉忽出文徵明家。石刻之真偽尚不可定‭,‬又烏可據以定書之真偽乎‭?‬」

   ‭ 我過去做《陰符經集釋》時,有敘錄刊於一九九零年版台灣學生書局《道教新論》中,說明四庫館臣見聞不廣,不知道唐初不但有褚遂良寫過《陰符經》,而且寫過許多本,就是歐陽詢也寫過。宋岳珂《寶真齋法書贊》卷五就著錄有歐陽詢之本‭,‬仍題「黃帝陰符經」。另外‭,‬南宋樓鑰《攻媿集》卷七十二也有‭<‬褚河南陰符經跋‭>‬。而歐陽詢自己編的《藝文類聚》中也引了《陰符經》的話‭(‬卷八十八‭)‬。宋朝陳思《寶刻叢編》卷十三《石氏所刻歷代名帖》中也有褚書小字《陰符》及草書本。可見書在唐初就有了,而且流通頗廣‭,‬宋人也多有所見。現在再補充南宋紹興間的《博古堂帖存》,足以證明褚帖非文徵明《停雲館帖》才開始偽造出來。

   ‭ 不過因《博古堂帖存》收的褚書《陰符》有兩本,歷來對這兩本還有不少爭辯,翁方綱認為小楷真、草書假。1961年葉公超先生在台灣另出《大字陰符經》一種,沈尹默、王壯為以為真,李郁周堅辯其為偽,著有《大字陰符經題跋與書體之研究》。我那篇文章對此已有敘述,此即不贅。

   ‭ 要之,褚寫《陰符》在書法史上還是頗有影響的,米芾、趙孟頫、文徵明、董其昌、王寵、鄧石如都臨寫過,是褚遂良代表書蹟之一。王世貞對楷書與草書兩本都很欣賞,說兩本都頗得法。

   ‭ 書法史上的名跡,從文獻意義上說,有什麼價值嗎?有的,董其昌跋米芾寫本《陰符經》說得很詳細:「此米海嶽所書,與李筌受之姥姥者文少異。褚河南書一百五十本,予見二本,亦有異同。唐代釋典流通‭,‬勝於道教古文也。「米老‘三盜既宜’書作‘冥’,必有所據,覺冥字勝宜字」。

‭    ‬褚遂良之後,寫《陰符》最著名的大書家是柳公權,楊慎《升庵外集》卷八七說:“若《陰符經序》昔人評為柳書第一,實有晉韻”,認為高於《玄秘塔銘》。孫月峰也說:“阴符经序柳诚悬书,至此极矣。”但他又藉此以論書理,也很有意趣,頗可參考:“论者或不能尽,然则人之好尚亦难齐矣。李西台爱柳《尊师志》、欧阳公爱《高重碑》,惟君谟独喜此序。谓善藏笔锋,自是书家所共,恐不能尽其妙处,观其平时论曰‭:‬‭ ‬尖如锥、捺如凿,不得出,只能却。文宗问之,‭:‬‭ ‬凡缚笔头极紧,一毛出,即不堪用。然藏锋在得笔意,非极工于笔亦不能也。宜公权戒此。”

‭    至於鄧石如篆書《陰符經》還有一個莊愛禥跋本,收在民國五年文明書局石印本《鄧石如篆書十五種》中,附及之。

  ‭    ‬五、

    ‬褚遂良另寫有《度人經》,此帖也著錄於《博古堂帖存》。但此後流傳不如《陰符》之廣‭,‬至明末又被《玉煙堂帖》《清鑒堂帖》擇入。據范正思的題跋可知它還是跟唐人經變圖畫搭配的‭:‬「余家舊藏閻立本書《靈寶度人經變》褚遂良題字,惜其歲久湮滅,將失永佚,獨字畫僅可模刻以貽好事云。元祐戊辰仲冬。」唐人經變之記載並不太多,道經製作成經變圖,且出於閻立本、褚遂良,尤為難得。故這也是一條珍貴的資料。

   ‭ ‬褚遂良還傳有《老子西昇經》。《玉煙堂帖》中就收了這本經,有持平題記。《海寧陳氏藏真帖》、清康熙間《秀餐軒帖》《懋勤殿法帖》也均曾收錄,後者還有一本褚書《群真百寶經》,非常罕見,其他叢帖似乎未見著錄。

‭    ‬而《老子西昇經》,王文正的跋,認為不是真的:「《西昇經》未具名,姿致韶秀,疑為唐經生傳河南書。而宋人則命之河南,良不足信。」我贊成他的判斷。因為褚遂良書法在唐代極為流行,我整理過河南新安千唐志齋所藏墓志,其中就可以看到十之八九都是學褚書的。這本經原本無署名,收藏者以意題為褚書而已。

   ‭    ‬既說到《老子西昇經》,就不能不提另幾本與老子有關的經。第一當然是《道德經》。可是《道德經》雖然極早就有道教的傳本,例如正一道的《老子想爾注》、唐龍興觀《道德經碑》之類;書法家寫作,也早有王羲之寫了換鵝的故事。然而唐宋卻少有寫它的。據說宋朝御府藏有蒲雲正书双钩道经、双钩德经,可惜不傳。傳世僅有唐朝徐浩的《道德經二章》,收入萬曆三十一年刊《戲鴻堂法帖》,有董其昌跋。另據楊賓說,老子《道德经》见诸纪载者有十,一为逸少换鹅书;一为唐玄宗御注,在邢州龙兴观;一玄宗御书,在阌乡县祥符观;一在明州,不知何人书;一蒲云双钩本;一岑宗旦书;一终南山说经台本;一张即之书;一朱希真;一松雪本。但以《道德经》之重要性,寫刻僅此,實在不多,何況還有若干是失傳了的。

‭    ‬楊氏另比較了這些本子,說:

《道德》相军换鹅书,而世不者徐浩、唐玄宗、冬曦、子昂耳。玄宗小字八分有注,一在怀州,一在阌乡县祥符。浩书黄上,似元常者。董文敏云:上卷在无锡华家,然亦未。刻本大都非存良家摹本,即《墨池堂帖》本耳。余得一拓,乃秦中「说经台本。字大于,微杂隶体,不知何人说经台《道德》,字如指大,方,近《旧馆坛记》。不著年月姓名。按:《金石文字》,说经台左右前后碑版莫不,而失之,何也‭?‬

依其所考,可知早期所寫多不可究詰,趙孟頫始以寫此經聞名。《大瓢偶筆》卷六謂萬曆間《墨池堂法帖》中《道德經》等皆絕佳,講的就是趙孟頫書。此本有章藻跋。《懋勤殿法帖》也收了趙帖。《安素軒石刻》則題作「趙孟頫老子像並老子」,有鮑勳茂跋,是另一本‭(‬《安素軒石刻》還有另一本《道德經》是文徵明寫的,文並有跋‭)‬。另趙書又收入《嶽雪樓鑒真法帖》,孔廣陶跋,光緒元年刊。此叢帖也收了張照《節臨黃庭經徐浩道德經並跋》‭,‬有庭樞、永瑆、孔廣陶跋。

   ‭    ‬要稍說明的是‭:‬《道德經》歷來傳本分為文士學者本與道教本兩個體系,王弼注等等屬於前者,《老子想爾注》《龍興觀碑》等屬於後者,彼此文句並不一樣。書家之寫本,事實上是第三個體系,自成傳統,因此我們才會看到張照臨徐浩本《道德經》那種情況。董其昌寫《道德經》也同樣不是寫一般通行之注本,而是寫「徐季海道德經」,見天啟四年的《瀓觀堂帖》卷四。趙孟頫寫的應屬於道教本的系統,故稱為《太上玄元道德經》,文字也與王弼注頗有異同。

‭    ‬另一在道門中流通極廣的老子經典是《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早期有柳公權寫本,《清鑒堂帖》收之。後來趙孟頫也寫,收入《秋碧堂法書》。

‭    ‬這本很受推崇,郭尚志《芳堅館題跋》中說:“松雪道經澹雅得韻,光薄少可恨,然足為枯柴煎餅之藥也。”“松雪於書,無所不臨,臨無不肖若此。今臨松雪書者,專以秀媚求之,不能深探其本,安在其能為趙書也?”張伯英《帖考》也說:“孟頫洛神賦,清靜經皆松雪精作,可見劉石庵之所自出。”

康熙《懋勤殿法帖》也收此帖。明刊《戲鴻堂法書》所收之本則有董其昌跋。張照寫的柳公權常清靜經,收入《玉虹樓法帖》時錄了董跋也有自己的跋。而他寫的這本,也被收入道光十年刻的《風滿樓集帖》。嘉慶中《望雲樓集帖》則收有董其昌書常清靜經并跋。此帖崇禎三年就刻入《汲古堂法帖》,那是一本董氏書法的專輯。同樣性質的《銅龍館帖》也是如此。其跋曰:“柳誠懸書此經及蠅頭《度人經》卷皆精絕,豈於道言有會心耶?《度人經》真跡在槜李項比部家,《清靜經》宋榻在義興吳光祿家,余皆見之”,也可以備掌故。柳氏《度人經》則可與褚遂良《度人經》並參。楊賓說:“柳诚悬书《度人经》,石刻颇多,相传以会稽石元之刻为最。余曾一见潘稼堂家,堅深精到,迥非《停云馆》本可及。李枫亭藏本亦佳”(大瓢偶筆,卷四)

‭    ‬掛名太上的還有《太上感應篇》。南宋以後,流俗信持此經者甚多,影響在古代許多道理之上,董其昌亦有寫本並跋,收入乾隆四十二年刻的《傳經堂法帖》。乾隆間大儒惠棟也曾特為此書做注,可見流行,與該叢帖刊刻董氏此帖均可徵時世風氣。

‭    ‬其他道經之書法名跡還不少,例如《靈飛經》。崇禎三年《渤海藏真帖》收之,有董其昌跋,張伯英批評說:“《靈飛六甲經》滋蕙堂刻者頗著名。而過於姿媚,悉成松雪之法。此本勁健,不失唐人矩度。”說它不失唐人矩度,是因《靈飛經》相傳是鍾紹京手筆之故。他講的滋蕙堂本,則是乾隆三十三年才刻的,有趙孟頫、董其昌兩跋。一般流通市面的《靈飛經》,大抵均屬這個系統。

‭    ‬嘉慶間《望雲樓集帖》另收一本鍾紹京《靈飛經》殘本,有紫芝老人、魯直居士、陳元龍、陳世倌跋,附董其昌尺牘。

當然,這經是不是鍾紹京所寫頗有爭議,吳騫《尖陽叢筆》卷三就批評:“世以《靈飛經》為鍾可大書,此因董文敏所定也。金壇王蒻林云:是唐經生手筆。其言曰:《靈飛經》自宋元來不著,至有明萬曆中,始有名於時。董思白深愛此書,以為鍾可大。每欲寫《法華經》,必縱觀許時而後書之。余按後款稱大洞三景弟子玉真長公主,可大平生未有斯號,則知非可大書。余得唐經書《三彌底論》於淮陰,與此書字形筆法毫髮無異,其非可大書無疑。可大人固無取,思白位高名重,妄以己意題署,百餘年來無敢有異論,故特正其訛。據蒻林所謂唐經生書,雖亦出於臆度之辭,然吾鄉陳氏刻《渤海藏真帖》中《靈飛經》,直刻鍾紹京書,則亦乖闕疑之道矣。”

‭    ‬此外可述者,還有柳公權《消災經》。這也是早在宋代即刻入《博古堂帖存》的,明代入《海寧陳氏藏真帖》。康熙時《秀餐軒帖》、咸豐初《微觀閣摹古帖》亦收之。

‭    ‬六、


‭    ‬以上這些都可稱為名跡,底下這些則較罕見,但也值得重視。如趙孟頫寫過一本《洞古經》,此本後來張照孔繼涑也臨寫過,刻入《玉虹樓石刻》。孔繼涑則寫過一本《關聖帝君寶訓》,刻入《隱墨齋帖》。關帝信仰明清始盛,這個帖子就體現了民間信仰的風貌。

‭    ‬道光四年《養雲山館法帖》則收了一本蘇軾《玉樞寶經》並跋、有高士奇、蔡之定、吳公瑾的跋。蘇軾與道教淵源極深,但寫道經甚少,此本殆清代始出,較罕見,我疑心是偽作。

‭    ‬至於跟丹道有關的,趙孟頫有《參同異》八段,收入民國元年《壯陶閣帖》。此帖還收了趙氏的《高上大洞玉經》。兩本都好。

‭    ‬明代李日華《六研齋三筆》卷一曾評價前者說:“子昂楷書《參同契》一卷,筆法寬和流利,不甚莊栗,有輕裘緩帶之風,而從首迄終,無一惰筆,又起伏聯貫,若一時書完者,純熟之極,幾於化矣。款云:至大三年,歲在庚戍春仲,吳興趙孟頫書。顧金粟一跋,亦作精楷,如永興《破邪論》,皆墨笥中瑰寶也。跋云:古之善書者,雖下筆輒妙,然紙墨不佳,終多滯澀,此孫過庭所謂書有五乖,其為病一也。余見松雪公書多矣,此卷獨得白宋紙,堅細潤滑,瑩然如玉,宜其書之化而不羈,終七千餘言,而無一滯筆也。書法本師二王,而出入北海,如老將用兵,奇正沓出,并皆神妙,豈不為希世之珍哉!玉山顧踵瑛識。

‭      ‬何良俊《四友齋叢說》卷廿七曾評價後者說:“余家有松雪小楷《大洞玉經》,字如蠅頭,共四千八百九十五字,圓勻遒媚,真可與《黃庭》并觀。余常呼為墨皇,每移至衡山齋中,即竟日展玩。”都極為推崇。

‭      ‬趙孟頫另有《金丹四百字並序》,刻入道光十四年的《采真館法帖》,董其昌、陳繼儒、董恆都有跋。萬曆四十五年《書種堂續帖》也有董其昌所書《參同契敘篇》。顯示了趙董這樣的書家對丹道之發展也是頗為關注的。另據楊賓書卷四載:“赵文敏书留国学者,有《乐毅论》、《黄庭经》、《争坐位碑》、《兰亭序》、《金丹四百字》”,可見當時還把丹經刻進了國學呢!


‭    ‬七、


‭    ‬我過去曾寫過《佛道經典帖考》,發表於佛光山《普門學報》,收入2001年佛光人文學院版《書藝叢談》中,替書法研究與道經研究之交涉粗發其凡,可惜而後繼踵者少,故今再予補述。希望能引啟同道、為道經之研究別開生面。‭ ‬

‭    ‬書法史與道教之關係其實還有許多可細究之處,例如元代孔齊《至正直記》卷二說:“世傳白鹿紙,乃龍虎山字籙之紙也。有碧黃白三品。……始因趙魏公松雪用以寫字作畫,戲竹於時”白籙紙後來訛為白鹿,乃書法與道教之另一因緣。這類事,這裡就不詳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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